國之大事,存亡之道,命在於將……將以誅大爲威,以賞小爲明……
樑泊雨猛然驚醒,原來是不知不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居然夢見中年模樣的樑庸在逼自己背書。背的都是什麼啊?夢裡還挺清楚,怎麼一醒來全忘了?樑泊雨轉轉脖子:睡得真難受。
窗紙上已經透進了灰藍的光線,抻了個懶腰走到牀邊,樑泊雨和衣躺下了。
早上醒來樑泊雨洗了個澡。餘信來伺候他穿戴,說少夫人在等着跟他一起吃早飯。樑泊雨拿着手巾擦乾臉,“嗯,你不說我倒忘了。怎麼我不用跟夫人一起睡的嗎?”
餘信搖搖頭,“您回來只有吃飯是跟少夫人一起。”
“啊?那府裡其他的人不覺得奇怪嗎?”
“嗯……其實,原來老爺和老夫人都不大喜歡少夫人。”
“爲什麼?”
“以前老爺給大人作主張羅過一門兒親事,那時您死活不答應,跟家裡都鬧翻天了。後來您突然就把少夫人帶了回來,還是在金陵自己辦的,老爺爲此非常生氣,但人已經帶回來了,老爺不能不認,所以就很不喜歡少夫人,也不管你們的事。當時您讓夫人住您原來的正房,自己就搬到了書房。從北平回來過幾次之後,您說自己老不在家,書房這麼大閒着也是閒着,就又讓人把書都搬到對面的小廂房,將這裡改成現在的樣子了。不過夫人有了身孕,家裡人都很高興,我看老爺和老夫人現在對她好像挺好的……”
“等等!”樑泊雨把胳膊伸進餘信撐起來衣服袖子裡,“你說……這裡以前是我的書房?”
“是啊。”
“那我小時候是不是經常在這裡背書。”
“應該是吧,那是我入府之前的事。”
想起昨天晚上的夢,樑泊雨打了個寒顫,“明天我不住這裡了。”
“啊?”
“我去對面現在的書房住。”
吃早飯的時候樑泊雨和曹月妍一開始都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樑泊雨想管它樑崢到底爲什麼娶她、在不在一起住呢,好歹也是兩口子,孩子總不會憑空跑到她肚子裡去,這樣子實在是彆扭。於是咳嗽一聲說:“咳,你跟孩子都還好吧?”
曹月妍的筷子停在嘴邊,“都挺好。”
“大概什麼時候生。”
“還有半個多月。”
“哦。”樑泊雨點點頭,“那我下次回來帶點小孩子用的東西。”
曹月妍擡頭看他一眼,“你上次就是這麼說的。”
“啊?對……對不起,我忘了。”
“沒事,家裡什麼都不缺,娘早都給準備好了。”
“哦。”樑泊雨撓撓頭,想着找點什麼別的話題彌補一下,“嗯……也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最好是女孩兒,能像你一樣,溫柔漂亮。不要像我,從小就淘氣又不聽話。”
曹月妍又看樑泊雨。
靠!不會這麼巧吧?樑泊雨咬了下嘴脣,“我上次回來也說過?”
“啊!”曹月妍突然摸着肚子叫了一聲。
“怎麼了?!”樑泊雨嚇了一跳,急忙丟了筷子想要伸手過去扶她。
“沒事,它踢了我一腳。”曹月妍很開心。
“啊?”樑泊雨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一個男人趴在一個大肚子的女人身上,邊聽便滿臉無比幸福場景──電視裡都這麼演。
我是不是也應該假裝撲過去聽一下呢?可是這兩個人的關係……
見樑泊雨傾斜着身體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曹月妍嘆了口氣,“你摸摸吧。”
“啊?哦,好好。”其實樑泊雨是不太想摸的,可是既然人家已經開口了,他這個當“爹”的怎麼也不能拒絕。
樑泊雨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了曹月妍的肚子上,位置不對,曹月妍抓着他的手腕又挪了挪。
過了一會兒,樑泊雨果然覺得手上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他嚇得猛地把手收了回去,“真的在動!”
曹月妍“噗哧”一聲笑了,這是樑泊雨從昨天進門到現在第一次見她笑。
接着兩個人繼續吃飯,沒再多說什麼,樑泊雨止不住一個勁兒地拿眼往曹月妍肚子上瞄,心裡不禁癢癢起來:這要是真能有個自己的孩子……也不錯啊。
吃完了,樑泊雨剛放下筷子,餘信就着急忙慌地跑來了,“大人!大人!”
樑泊雨擦擦嘴站起來,“怎麼了?看你跑的。”
“燕……燕王來了。”
“啊?!”
樑泊雨來到正院,見院門口站的是張玉,跟他打了個招呼,樑泊雨跨進院子裡放慢腳步穩了穩才繼續往房門前走,擡手剛要敲門,就聽見樑庸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靖難的事老臣當然還是聽寧王的吩咐,只要寧王答應與燕王聯手,我自當傾力相助,朵顏三衛和樑家兵馬自然也會聽殿下調遣。”
樑泊雨想:這是侃得差不多了,樑庸倒是老謀深算,這一推六二五,全都推給了寧王。可你不知道你兒子有把柄在人家燕王手裡攥着呢,寧王真要是不答應,燕王一翻臉你的兵馬照樣還得去給他打江山啊。
“哈哈哈哈……”燕王大笑了幾聲,“我那十七弟年紀尚小,很多事情未必能看得那麼明白,必要的時候還得請樑總督幫忙提點纔是。”
“殿下此言差矣,寧王年紀雖輕……”
樑泊雨趕緊敲門,不能讓他們再說下去了。
樑庸喊“進來”,樑泊雨推門走進去。
“崢兒?”
“殿下,父親。”樑泊雨分別拜了,“我是來給父親請安的,沒想到殿下大駕光臨,微臣冒昧打擾了。”
燕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未平來得正好,本王今天來除了想看看樑老將軍,再就是想要帶未平再去寧王府,我的人都在那兒等着呢。”
樑泊雨用詢問的眼光看樑庸。樑庸伸手想轉輪椅,樑泊雨走過去把他推到燕王跟前。
“既然這樣崢兒就快隨殿下去吧,正好上次寧王來看我還說很久沒見你了,問我你什麼時候回來。”
“嗯,是。”樑泊雨答應一聲,推着樑庸跟燕王一起走到了門口。
“樑總督不方便,就別出來了。”燕王走到門外擡手示意讓樑泊雨別推了。
“那還請殿下恕老臣不能遠送。”
燕王看看已經站到了自己身邊的樑泊雨,“未平本王就先帶走了,晚些時候再放他回來孝敬樑總督。”
出了院子,餘信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樑泊雨很想帶上他,可燕王說他們得一起乘車回寧王府,樑泊雨當然知道不能讓下人跟燕王同乘,於是告訴他進院去看看老爺有什麼吩咐沒有,就自己跟着燕王和張玉一起上了馬車。
張玉趕車,樑泊雨和燕王坐車。上車的時候樑泊雨開玩笑說:“世美趕車,我怎麼敢坐?”
張玉回他,“那咱倆換?”
燕王鑽到車廂裡找個位置坐穩了。
樑泊雨跟着坐好,張玉那邊“駕”了一聲,車廂搖晃兩下,開始向前移動。
“寧王要派人給我駕大車過來我沒讓。”燕王見樑泊雨仰着腦袋看廂頂就解釋了一句。
“哦,我說怎麼張將軍駕車呢。”
“嗯,不能讓寧王的人跟着。”
“寧王知道殿下來見我父親?”
“寧王當然不想我來,但本王曾跟樑總督一起抗擊元軍,我來看他是理所應當。”說着燕王掀起窗簾警惕地朝車外看了一眼,確定了路上沒什麼人,又轉回頭問樑泊雨:“我讓你帶的東西拉進城了嗎?”
“我之前讓人裝好的,都拉進來了。”
“那就好,可是你準備怎麼把那些金銀送出去呢?”
“因爲是放在裝輜重物品的箱子裡,所以昨天進城的時候我就讓他們把箱子都拉去了兵營。寧王府的人本來要檢查,我讓人跟他們說是我帶回來的東西又使了些錢,他們就放行了。然後昨晚我又讓我手下的那個參將烏力吉去兵營找樑家軍戶把箱子調換之後在這幾天儘快送到該送的地方去。烏力吉跟我很多年了,該送什麼人他都知道。”
“寧王的人都能收嗎?”
“嗯……有不收的到時我會登門拜訪。”
燕王看着樑泊雨露出了一臉欣慰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未平乃本王真心腹也。”
到了寧王府,燕王直接帶着樑泊雨去見寧王。樑泊雨想起臨走時樑庸的話,顯然樑崢跟寧王挺熟,心裡忍不住開始抱怨:這整天見那個見這個的,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兒?再這麼見下去,早晚得露餡兒掉腦袋!這裡樑崢的熟人太多,萬一再碰上哪個我認不出就麻煩了,得趕緊離開大寧才行。
這時樑泊雨隨着燕王進了一間屋子,一個人正背對着他們在擺弄一棵盆栽。
“十七,你看誰來了。”
那人轉過身來,“未平!”
樑泊雨愣住:這……分明就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啊!
可毫無疑問,他就是那個衆多藩王中,唯一一個能令燕王另眼相看的寧王。
“殿下。”該拜樑泊雨還是要拜的。
“未平。”寧王走到樑泊雨身邊拉着他坐下,仔細看了看,“哈!昨天就聽四哥說了你剃頭髮的事,原來是真的。”
樑泊雨好生絕望:他們真的很熟。而且那騙燕王剃頭的說辭根本就是在勸燕王謀反。
燕王也坐了,還自己拿着茶壺倒了杯茶,“是啊。誰想那不久之後皇上就下旨派人去抓我了呢?要不是被逼無奈,我也不會現在走投無路要來投靠十七弟你啊。”
啊?走投無路?還投靠?行,殿下,你還真是能屈能伸,什麼話都說得出來啊!
樑泊雨尷尬地笑笑跟着附和一句,“是啊。”
不過顯然寧王並不想談什麼跟皇上相關的事,聽他們這樣一說他又站了起來,“四哥不是說要在我這兒暫住一陣子麼?剛纔你去樑府,我已經派人去找了戲班,現在差不多也應該到了。一會兒把你昨天那些入城的部下找來,讓我認識認識。咱們先一起看看戲,然後擺個宴席,算我正式接四哥入城,明天再把你的人安排到各個官驛去,讓他們也在城裡隨便玩兒幾天。你覺得我這安排合適嗎?”
“那最好不過,我現在是客隨主便,一切都聽十七弟安排就好。”
說完兩人相視大笑,笑得一個比一個真誠,但樑泊雨知道這兩個人其實是各懷鬼胎,心裡都有自己的打算。這個寧王看起來天真單純,好像完全無害,可這麼年輕就能跟老謀深算的燕王從昨天晚上一直周旋到現在想必還是不簡單的。
接着看戲、吃飯、喝酒,一整天下來燕王跟個怨婦一樣一直都在不放過任何機會地向寧王訴苦,說皇上如何找人監視他、調查他、迫害他。寧王一開始總是會轉移話題,可後來似乎慢慢地也聽進去了一些,偶爾陷入沉思露出憂心忡忡的神色。
後來天黑了,寧王找人給燕王的部下安排了去處,又定好了明天要帶燕王去遊樺木山。等到酒宴散了,寧王要給樑泊雨派馬車送他回家,樑泊雨說不用,不是很遠走回就行,可寧王一再堅持,樑泊雨也不好再拒絕。
有人領着樑泊雨到了寧王府的一個角門,等了一會兒一輛一匹馬的馬車來了,樑泊雨掀了簾子上車。結果等坐到了黑洞洞的車廂裡他纔看見已經坐在了裡面的寧王。樑泊雨嚇了個半死,差點兒叫出來。寧王掩住他的嘴說了聲“走”,馬車立刻“嘚噠嘚噠”地動了起來。
“殿下,您怎麼……”
“噓──”寧王跟燕王一樣,鬼鬼祟祟地掀開窗簾看了一眼才說:“不是說燕王那邊一有了什麼動靜你就會告訴我的嗎?怎麼現在都到了這個時候,燕軍都兵臨城下了你纔出現?”
“這……”
樑泊雨把跟樑庸說過的話差不多又跟寧王說了一遍。
寧王聽完沉默了一陣,“你說的這些個厲害關係我當然知道。可我還是不想背上謀反的罪名,若能成事還能立書修史把這篡逆之名說得好聽些,若是不成便是個千古罵名,還會讓忠心追隨我的人一起遭殃。”
“殿下若敢一試也許還有機會,要不然就只有等着被削爵分地了。再說現在燕王已經來了,難道殿下真想手足相殘嗎?”
寧王想了一下,“可是即便我肯,守城的各位將軍也未必都肯,萬一有人想堅持效忠朝廷呢?我可不想我的人自相殘殺城中大亂。”
“不會的,他們一定也會贊同殿下跟燕王聯手的。”
“你怎麼知道?”
“呃……道理很簡單啊,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殿下要是被撤了藩,您的這些舊臣恐怕也難有好的收場。不如等殿下明天陪燕王游完了樺木山找時間派人去問問各位大人、將軍的意見。”
“樑都尉是怎麼看的?燕王今天來不只是來看他的吧?”
樑泊雨想起自己早上在門外聽到的話,很明顯樑庸是要看寧王的意思。可要想讓寧王儘快下定決心最好還是不要讓他知道樑庸的真正想法。
“家父覺得這個機會不該錯過。”
“他覺得我應該幫燕王?”
樑泊雨剛要說“是”,馬車停了。
“怎麼了?”寧王掀開車簾。
“殿下,樑府到了,還走嗎?”
“不走了。行了未平,你先回去吧。其它的事容我再想想。
“殿下不到寒舍去看看家父了?”
“不看了,來日方長。我剛纔是尿遁,得趕緊回去看着燕王,我不在別弄出什麼亂子來。”
樑泊雨跟寧王告別下了車,往府裡進的時候心裡暗暗好笑:看看我這榮幸的,去的時候跟燕王擠了一路,回來時候跟寧王擠了一路,這一天得沾多少貴氣?
不過好笑歸好笑,樑泊雨覺得相較之下,寧王爲人更直率,容易親近些。大概也是因爲他年輕,跟自己的年紀相差的少些。
樑庸在等樑泊雨。但這回他們沒有談得太多,樑泊雨把除了在車裡說樑庸贊同跟燕王聯手的事以外,其餘的全都一五一十地說了。樑庸聽了沒再多問,只說讓樑泊雨回去好好休息。
顛簸了一路,昨天又幾乎沒睡,當晚樑泊雨終於好好睡了一覺。
第二天趁着燕王跟寧王去遊山,樑泊雨裡裡外外把樑府逛了個遍又把府裡的人熟悉了一遍。
晚上的時候烏力吉回來了,寧王手下所有的領兵將領,除了一個叫朱鑑的都指揮使,剩下的全都收下了賄賂。樑泊雨高興極了,看着烏力吉本來就深陷,現在看起來似乎陷得更深了的眼睛,心裡有點兒過意不去,趕緊讓他回自己房裡去睡覺。
唉──越來越喜歡烏力吉了,餘信也是,手下的人也是。樑泊雨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越陷越深了。
兩天之後,大寧城門大開,燕軍入城。
寧王答應了跟燕王一起靖難。但他提出了個條件:就是待燕王打退李景隆帶兵南下的時候,他要留守北平和大寧防止元軍趁亂來襲,到時候北平所有的軍隊他都可以隨意調遣。燕王答應了。
寧王果然不是吃素的。
城門一開,樑泊雨第一個騎着馬衝了出去,門外的人提前接到了指令正準備進城。樑泊雨遠遠地就看見了也騎在馬上的夏天,他正在四處張望尋找着什麼。情不自禁地咧開嘴笑出來,樑泊雨喊了聲“駕”,急不可待地夾着馬朝他跑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前面說寧王是燕王的七弟,那個錯了,是十七弟。
明後兩天有事,停更兩天,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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