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泊雨輕輕摩挲夏天的手背,“嗯,我也覺得自己變傻了。不過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再見面,真好。”
“快嗎?我覺得過了好久,你的頭髮都這麼長了。”夏天把樑泊雨的頭髮從額前撥開。
“這幾個月一直都打打殺殺的,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
“可是……我想不明白,你上了戰場不會露餡嗎?”夏天把樑泊雨褲子上的破洞撕大了一些,開始給他清理腿上的傷口。
樑泊雨忍着疼,又想笑,再加上臉上腫了半邊,於是他扭曲着五官“哼哼”了兩聲,“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後來我發現,真打起來的時候,我只要騎着馬跑在最前面往前一衝,身後的人就會都跟打了雞血一樣,立馬兒也跟着往前衝。這誰的馬跑得也不慢,往往還不等我衝到敵陣裡,我的人馬就有好多都跑到我前面去了。只要兩邊的人一打到一塊兒去,都只顧着拼殺,注意我的除了那幾個貼身的護衛,就沒幾個了。而且你知道,北軍的騎兵多,南軍的騎兵少,騎在馬上是有很多優勢的,有步兵過來想要對付我,通常胡亂朝下砍幾劍也就擋回去了。有擋不會去的,我說了有貼身的護衛盯着呢。”
“你就沒被打下馬過?”
“有過。但是短兵相接這個東西,不想像武俠片,用不着會天外飛仙,也不用降龍十八掌,沒那麼多花哨的招式。我初中高中的時候就經常打架鬥毆的,反應一向比較快。上大學之後到我進監獄之前,我又前前後後地跑去參加過不少什麼散打啊,跆拳啊,泰拳的亂七八糟的學習班俱樂部啥的,基本的招式還記得一些。再加上後來見他們練兵,我看好了自己偷偷跑到小樹林裡試過幾回。這樣動起手來,力量準頭未必夠,但花架子總還能比劃出來。而且一般只要我被打下馬了,烏力吉一準兒三招之內就能跑過來。說到那個烏力吉,我看他根本就是樑崢的防彈背心嘛。只要上了戰場,他唯一的工作就圍着我前後左右地轉。有他在,我基本上不用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危。”
“那你還被捉?”
“再好的馬也有失前蹄的時候嘛。主要是前天那一戰來得太突然,碰到的人又太多。”
“唉?你等等!”夏天的手停了,轉過頭來看着樑泊雨,“你剛纔說‘上了大學之後’?”
“是啊,怎麼了?”
“你……讀到大學了?”
樑泊雨沒腫的半邊眉毛動動,“不行嗎?”
“那……你學的什麼專業啊?”
“汽車服務工程。”
“哈哈哈哈……”夏天控制不住,坐到地上大笑起來,“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這說的就是你吧?”
“笑什麼笑?不許歧視走私犯!”
“沒……我沒歧視……”
“也不許歧視勞改犯!”
“不是……”夏天勉強止住笑,“我不是那個意思。可是……你不是說自己初中高中的時候經常打架鬥毆嗎?”
“打架鬥毆怎麼了?我聰明啊,不耽誤考大學。”
“那你大學畢業之後怎麼不好好找工作,走的哪門子私啊?”
“你看,你又歧視大學畢業生了,大學畢業就不能走私了嗎?走私掙錢多快啊,我這也算學有所用嘛。”
“是啊,掙錢快,進去的也快。”
“我這不又出來了嗎?”
“可不是又要進去了嗎?”
“那也不是因爲走私……”
樑泊雨突然停住,不再嬉皮笑臉了。
夏天也把笑容收了,嚴肅起來,“你到底殺沒殺人?”
“不說這個。”
“你就不能告訴我嗎?”
“殺了怎麼樣?沒殺又怎麼樣?反正現在也回不去。”
“可早晚能回去的吧?”
“那就等能回去了再說,在這兒還是說點眼前的事兒吧。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會來真定呢?”
看樑泊雨的態度很堅決,夏天想硬問也不是辦法,嘆了口氣,扯了扯他的褲子,把腿蓋好,“我是來查案子的。”
“呵!”樑泊雨又笑了,“幹上本行了。什麼案子啊?”
“跟官銀有關的。”
“官銀?”樑泊雨的笑一瞬間又沒了。 щщщ◆ttκan◆C〇
“嗯,我發現地方上有人私挪官銀,所以就跟皇上說想過來查查。”
“這……打着仗呢,你怎麼查啊?”
“這不主要是想找機會來見你嘛,查案不過是個藉口。”
“那你不會真查嘍?”
“查啊!來都來了,怎麼也得給皇上個交待。再說這私挪官銀不就相當於挪用公款,其中肯定也少不了貪污賄賂的勾當,確實可惡。能查清楚的話,總是件好事。”
“哦,也是……”樑泊雨低下頭去,走了神兒。
夏天看看給他擦得差不多了,站起身來四處張望,“你的衣服呢?”
樑泊雨沒回答。
“你的衣服呢?”夏天又大聲問了一遍。
“啊?什麼?”
“我說你的衣服呢?!想什麼呢?”
“哦,在關我的牢房裡呢。沒事,先不用穿。對,你剛纔怎麼跟耿炳文說的?他怎麼會把我交給你呢?”
“我答應他五天之內讓他拿到他想要的東西。”
“什麼?”
“他讓你給樑崢的父親寫信吧?”
“是。”
“你不肯寫,是因爲祝雲錦不在身邊嗎?”
“不是。”
“咦?”夏天再次蹲下,看着樑泊雨,“那是爲什麼啊?”
“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
“這……這是什麼理由?”
“我也很討厭叛徒,既然一開始就決定了要站在燕王這一邊,那麼只要我留在這兒一天,就不會做背叛他的事。”
“可是……你會站在燕王的一邊,不是因爲知道他不會敗嗎?”
“是,我看的是輸贏,不是對錯。但這並不影響我的原則,到那兒、什麼時候都一樣。我認準的事未必正義,可人總要有個堅持,出賣朋友這麼無恥的事我做不來。”
“朋友?你跟燕王都成朋友了?”
樑泊雨咬住嘴脣沉默了一陣,“我說的是那些跟我一起出生入死打了幾個月仗的人。其實……應該說已經不止是朋友那麼簡單了。可我要是按照耿炳文說的寫了信,樑崢的父親一但真的派了兵過來,那會是什麼結果?你想想,我怎麼可能去寫那樣的信呢?這幾個月以來我看到的死傷已經夠多了,現在如果能重新再來,我一定不要留下做什麼樑大人。戰爭太殘酷了,可這就是歷史。咱們改變不了什麼,可能避免的話,還是少幾場屍橫遍野的殺戮好。”
難得見樑泊雨這麼一本正經,說得又是如此認真沉重的話題,夏天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是啊,這段時間自己在金陵光是揣摩人心、勾心鬥角都弄得疲憊不堪,更何況他要提着腦袋真刀真槍地上陣殺敵了。要光是自己拼命也就罷了,手下偏又帶着那麼多人。能走到眼下這一步,不知道他都經歷了什麼。
夏天努力地想說句話,想了半天,擠出一句:“你……居然……有這樣的覺悟?”
樑泊雨一咧嘴,恢復了一臉的無賴相,“政府改造得好啊。”
“你……”夏天無奈地扶額,“真不知道你哪句纔是真心話。”
“句句都是。”
“滾蛋吧你,還是說說要緊的。現在怎麼辦?五天之後怎麼辦?”
“告訴耿炳文你拿我沒辦法,把我再交給他……”
“不行!”
“他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還不會怎麼樣?這是什麼?!”夏天豎起眉毛指着樑泊雨的胸前。
樑泊雨還是笑嘻嘻的,沒個正型,“這不才一鞭子嗎?再來幾下我也抗得住,沒有你想得那麼疼。”
“你別胡說了!”夏天眨了眨眼睛,垂下眼簾,“說什麼我也不能把你再交回到他的手裡。要不……我把你放了。”
樑泊雨終於急了,“你這纔是胡說呢!我走了,你怎麼辦?!”
“耿炳文不敢動我。”
“他是不敢動你,可皇上敢!”
“那……”
“別再說了。”樑泊雨打斷夏天,用力拉住他的胳膊,緩和了語氣,“給我一晚上時間,我會想出辦法來的,相信我。”
夏天盯住他的眼睛,看得出從容鎮定,不像是裝的。
樑泊雨拍拍自己的身邊,“過來坐這兒,趁着你的人還沒到。給我講講你在金陵的事吧,我一直都很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