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騰地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您這是……”
“跟我走吧。”樑泊雨也站起來了。
夏天一把把金子抓起來,“哪兒來的?!”
“什麼哪兒來的?”樑泊雨又搶了回去,“我讓餘信拿給我的。”
“可是……”書生遲疑着張口。
“不夠嗎?”樑泊雨拉起他的手,把金子塞進去。
“不是,是太多了。而且……平民百姓不敢擅用金銀。”
樑泊雨笑了笑,壓低聲音說:“我知道。但金錠還是最值錢的吧?而且不是有能私下兌換銅錢和大明寶鈔的地方麼?”
夏天側過臉來看樑泊雨:什麼“大明寶鈔”,金銀怎麼就不能用了?這傢伙怎麼什麼都不告訴我?
“嗯……是,可還是太多了。”書生喃喃着。
“我高興給你。”
書生擡起眼尾上挑的鳳眼對上樑泊雨目光,“只是代寫書信嗎?”
“嗯……”樑泊雨摸着自己棱角分明的下巴,想了想,“應該還有別的。”
書生垂下眼簾,長眉微顰,白生生的臉上飄上兩朵紅雲,“那……小生明白了,請官人稍後。”
“你還要幹嘛?”
“我收拾一下。”
說完書生摘下身後的字畫,一副副地捲了起來。夏天看他捲了兩張,忍不住開始伸手幫忙。書生跟他客氣了幾句,擰不過夏天,只好由他跟着動手收拾。於是樑泊雨就端着肩膀站在一旁看着兩個人忙活。
等收拾完了,書生說要把東西送回家去,很快就回來。夏天和樑泊雨便站在路邊等他。
“你剛纔說什麼大明寶鈔?”夏天看着書生離開的方向。
“上學時歷史沒學過嗎?明朝發行過紙幣,那個就是‘大明寶鈔’,朝廷爲了推行這個,已經禁止民間流通金銀二十多年了。不過老百姓好像都不愛用紙幣,所以私下裡還是有金銀交易的。”
夏天撇撇嘴,“是餘信告訴你的吧?”
“可我也記得上學的時候學過的。”樑泊雨試圖狡辯。
“你就不怕他拿金子跑了?”
樑泊雨很不在意地朝別處轉着腦袋,“正好可以試他一下。再說朝廷禁用的東西,只要他去兌換,我就不怕找不到他。”
“你還挺陰險的嘛。”看不見書生的身影了,夏天又看路邊。
“嘶──”樑泊雨齜牙吸了口氣,“什麼話?我這叫智慧。”
“唉?你找他幹什麼?是有什麼東西要寫嗎?”
“嗯,以後肯定會有的,我得找個不認識樑崢,又能模仿他筆跡的人。”
“你覺得這人行嗎?”
“看着像個老實人,他說會,應該不是撒……”
“唉?你看!”夏天用胳膊肘碰了碰樑泊雨。
“什麼?”
“你看那個人,那個,就那個戴圓頂帽子的人。”
“看見了,怎麼了?”
“你看他鬼鬼祟祟的,肯定有問題。”
“唉──你怎麼老以貌取人呢?這是病,得治啊。”
“你怎麼不信我,你看他的眼神就不對,你看着!”
兩個人,四隻眼,開始隨着不遠處一個賊眉鼠眼的人移動。結果那人獨自走了一會兒,果然就開始朝着一個在布攤上看布的老大娘挪了過去。
別伸手,別伸手!樑泊雨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人在心裡猛喊。
“住手!”夏天大喊一聲,不等樑泊雨反應過來,他人已經像離弦的箭一般躥了出去。
那人果然是個賊,在夏天喊出“住手”的前一剎那,他已經得手。被夏天嚇了一跳之後,他拔腿就跑。
“站住!你給我站住!”夏天一邊喊着一邊窮追不捨。
“回來!別追了!你給我回來!”樑泊雨一邊喊着一邊追夏天。
三個人一時把整條街攪了個雞飛狗跳。等樑泊雨一手扶着腰,一手按着胸口追上夏天的時候,夏天已經把那個賊牢牢按在地上了。
“讓你跑!讓你跑!”夏天在他的屁股上狠狠踢了兩腳。
樑泊雨好不容易把氣兒倒順了,歪歪斜斜走到夏天身後,“我說……大哥,不用這麼敬業吧?!抓賊抓到大明朝來了!”
“這是本能。”
“本能個屁!抓小偷不歸法警管吧?那不是公安民警的事嗎?”
“我以前是刑警。”
“靠!算你狠。行了,人抓住了,把錢袋拿回來就得了。”
“那怎麼行?得送交官府。”
“你煩不煩啊?!你知道往哪兒送嗎?”
“帶他去找餘信。”
樑泊雨把頭一偏,無奈地嘆了口氣,“那白臉書生一會兒該找不着咱們了。”
“你不說他是老實人嘛,老實人會等你的。”
看來夏天不把這該死的賊扭送官府,他是不會罷休了。樑泊雨實在沒辦法,只好一跺腳,幫着夏天把那小偷拎起來,拖着往餘信等着的街口走過去了。
等樑泊雨、夏天和餘信把賊交給路上巡邏的官兵,返回窄街的時候,時間已經將近正午,太陽耀武揚威地把整條街從頭到尾照了個通透。人們閒逛的熱情也被這毒辣的陽光給照蔫兒了。剛纔還熙熙攘攘的街上,現在顯得有點兒空曠。因此站在路邊一邊用袖子不停地擦汗,一邊焦急地四處張望的白面書生看起來就格外顯眼。
看見樑泊雨,書生急急走過來,“官人讓小生好找。”
“你怎麼不找個陰涼地方等着?”
“怕自己眼神不濟,錯過了官人。”
“錯過就錯過唄,想再找你的話,我自然有辦法。”
“受人錢財,豈能無故消失?”
樑泊雨看了夏天一眼,那意思是:你看,我說他是老實人吧。
“對了,還沒請教你的名字。”
“敝姓祝,名雲錦,字橦華。”
“雲錦?挺有意思。”樑泊雨點點頭,“行,先陪我們走走,晚點兒再回都司。”
“都司?原來是大人。”祝雲錦彎腰做了個揖。
三個人沿街走了一會兒,鑽進幾家店鋪看了看。過了午時,地上的暑氣一浪浪地升騰起來。
本來樑泊雨是想隨便逛一逛,瞭解一下這個時期北京的風土人情,可是沒想到趕上這麼個大熱的天。最後從一個雜貨店裡走出來的時候,樑泊雨覺得身上的汗已經牢牢地把衣服跟自己的脊背粘到了一起。他現在簡直恨透身上一層又一層的古人服飾,想想以前穿過的T恤、襯衫更是無比懷念。
“不行,我可不想再走了。我要找個地方歇歇,喝點兒水。”樑泊雨揮動着寬大的衣袖朝臉上扇風,可是風沒感覺到,一用力倒讓樑泊雨的額頭鼻子上又浮出一層汗來。
“好啊。”夏天頭上有網巾和發鼓,比樑泊雨還要熱了幾分,正想說要回去。
樑泊雨順着街道延伸的方向看了一眼,沒看見什麼像樣的酒家和茶館,又回頭看了看裡離他們不太遠的街口,“咱們去江浸月吧?我要到我的豪華包房裡去休息。”
夏天很惱火,本想說這麼能挑,還是不累。可張了張嘴,實在是又渴又熱,懶得再跟樑泊雨廢話,不耐煩地點了下頭,“好好好,那就趕緊往回走。坐上馬車還能好點兒。”
到了江浸月,樑泊雨急急忙忙衝在前面,一頭鑽進了酒樓。與此同時,一陣涼意撲面而來。王掌櫃一把推開要迎上來的店小二,一張笑開了花的肥臉伸到樑泊雨面前,“樑大人!您又來了?這幾天比較清閒啊?”
已經知道了王掌櫃跟自己的關係,樑泊雨權當他是酒店、會館的領班,很自然地露出個輕鬆愉悅又稍顯居高臨下的表情,“哦,掌櫃的生意可還興隆?”
“喲!勞大人費心了,還過得去,過得去。”
夏天、祝雲錦和餘信也跟了進來。
“好涼快啊!”夏天感嘆着。
這時樑泊雨才意識到,這酒樓內跟外面相比,不僅是溫度差了不少,還有陣陣清香撲鼻。怎麼會呢?又不可能有空調。樑泊雨心裡納悶兒,眼睛四處尋麼着,就一眼看見了放在門口兩側的十幾個大木桶正隱隱約約地冒出白氣來。樑泊雨走過去看了看,原來是冰,上面還灑了一層不知是什麼花。
王掌櫃趕緊跟過來,討好地跟樑泊雨說:“大人熱了吧?我這就讓人給您拎上去幾桶。”
上了樓,降溫的木桶擺好,酒菜也都端上了桌。王掌櫃又笑眯眯地看着樑泊雨,“大人今天要聽曲子嗎?”
樑泊雨嫌桌旁的椅子不舒服,正靠了個竹夫人橫倚在羅漢牀上。
“好啊,你叫人來吧。”
“還找卞青嗎?”
卞青?人名嗎?樑泊雨吃不準,但想着按樑崢的習慣來應該沒錯。於是說好。
十幾分鍾之後,門扉輕叩。
樑泊雨說了聲“進來”,一個年輕公子翩然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