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泊雨帶着人,一路沿小道直奔了燕王府。不知道是因爲天色已晚還是城中百姓已經聽到了什麼風聲,路上幾乎沒有人,家家門戶緊閉。
快到王府偏門的時候,樑泊雨勒馬放慢速度,在一處方便隱蔽的窄巷裡停了下來。等到身後的馬蹄聲和腳步聲也都漸漸消失,黑漆漆的四周只剩下了士兵們未定的喘息和不知道誰的馬偶爾打出的響鼻。樑泊雨想這種地方可能會有埋伏,便豎起耳朵仔細地聽。很快,喘息聲沒有了,躁動不安的戰馬也都安靜了下來。空氣中充滿了夏夜裡特有的粘膩。剛剛在馬上跑得兩耳生風沒覺出熱來,現在一停下,所有的人都立在原地汗如雨下。樑泊雨強忍着想要把帽子和衣服扯掉的衝動,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次。眼前過電影般地閃了一遍自己從有記憶以來經歷過的一些重要轉折,最後的畫面定格在夏天跟祝雲錦喝茶聊天時回頭看見自己時的笑臉。
樑泊雨睜開眼睛,翻身下馬,他身後的人也紛紛跳到地上。隨後樑泊雨讓人把馬放了出去。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什麼動靜,看來謝貴還沒有開始明目張膽地圍攻燕王府,按照之前的情報,他應該只是佔據了北平城內一些重要的據點。樑泊雨並沒有遭遇到想象中的阻礙,輕而易舉地進入了府中。他在心裡冷笑了兩聲:謝貴和張昺?建文帝手下要都是這等貨色,也難怪最後會丟了皇位。這倆人簡直是絕配,沒膽不算,智商也有問題。都這火候了,還不趕緊趁着燕王府兵馬不足立刻攻城?是想玩深沉,穩紮穩打控制住局面再動手?可這麼重要的地方居然不知道派人來防守,還不如我這個從沒領兵打過仗的冒牌大人。一看就是準備工作沒做好,沒研究北平城的地形。竟他媽在一起花天酒地了吧?
偏門的守衛把樑泊雨帶到燕王房裡。
道衍、張玉和朱能也在。看到樑泊雨他們很高興,趕緊問他帶來了多少兵馬。
燕王抖開一張紙遞給樑泊雨,“未平看看這個。”
樑泊雨接過紙來,見上面有幾個破洞,想來這就是謝貴讓人用箭射進王府的通牒。他展開破紙看了兩遍,“唉?這上面說皇上的詔書是讓謝貴到燕王府‘削爵及逮官署’,沒說要讓擒拿殿下啊。”
“所以他們才守在門外,遲遲未敢動手。”燕王掃視了一遍屋裡的人,“擒賊擒王,我們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謝貴和張昺正爲沒有正當的理由可以衝進燕王府抓人而一籌莫展。面前一直緊閉的大門突然開了一道縫兒。
一個燕王身邊的侍衛走出來,“殿下請兩位大人入府。”
“啊?”事情的轉變太過突然,謝貴和張昺一時沒反應過來。
“兩位大人不是要逮治燕王府的官員嗎?殿下請兩位大人入府詳談。”
張昺側過頭小聲對謝貴說:“不會有詐吧?”
謝貴點點頭,“先不要輕舉妄動。”
站在門口的侍衛見謝貴和張昺沒有要動作的意思,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這是燕王親筆寫的府內官署名單,二位大人先過目吧。沒什麼問題請隨我入府,殿下在等着呢。”
謝貴和張昺沒法再繼續推脫。謝貴揮了揮手,身後的一隊人馬跟了上來。侍衛搖搖頭,“大人,燕王府是什麼人都能進的嗎?請您的人先在外面等候吧。”
這話說得不無道理,謝貴想自己是皇上派來的,燕王應該不敢把他怎麼樣,於是和張昺跟着侍衛進了王府。
燕王所在的房間門開着,屋中央只坐了他一個。謝貴和張昺互相看看,走進去先按禮節拜見了燕王。
“二位大人請坐吧。”
謝貴和張昺坐了。
“在外等候多時,很熱吧?”
“啊?”
“來人!把冰鎮西瓜拿進來。”
謝貴和張昺傻了,不知道燕王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躲在隔壁房間在跟其他人一起偷看的樑泊雨也愣了:朱棣這是要幹啥?
一個身輕如燕、貌美如花的侍女端着兩盤紅盈盈、水靈靈的切好的西瓜分別飄到燕王、謝貴和張昺面前,放下西瓜又轉身飄走。
謝貴和張昺齊刷刷地盯着眼前的西瓜,懷疑燕王是不是又發狂症了。燕王卻突然精神抖擻地站起來,拿了一片瓜,愁容慘淡的表情瞬間變成怒不可遏,“現在連平民百姓都知道兄弟宗族之間要相親相愛。本王身爲天子的叔叔,確得整天擔心自己的性命,朝廷既然能這樣對我,那天下還有什麼事是我不能幹的?!”
說完燕王把手裡的西瓜狠狠摔到了地上,幾個燕王府的護衛立刻衝進來制服了還想要反抗的謝貴和張昺,拿繩子把他們捆了。
樑泊雨瞪大眼睛張開了嘴:靠!朱棣,你太有才了!不僅可以做實力派演員,還能得最佳創作獎。人家摔杯爲號你摔瓜,還真是有創意就有新意啊!
道衍適時推開門帶着衆人走到燕王身邊。燕王一拍桌子,“把那兩個奸細給我帶上來!”
另外兩個也給繩子捆了的人被跌跌撞撞地推進來,謝貴和張昺一起朝他們看過去,接着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樑泊雨看着這兩個人只覺得面熟,好像是來來回回進出燕王府的時候見過,但卻不知道他們是誰。
燕王走到那兩個人身後,擡腿在其中一個人身上踹了一腳,“我早就發現這兩個吃裡扒外的東西被皇上收買了,爲了掩人耳目才一直裝作沒有發現。前些天你們來看我是真瘋還是假瘋,前腳你們離開,後腳他們就去了布政司,你們當本王是五歲的孩童嗎?!來人,把這些人都給我拉出去砍了!”
“你敢私斬……”謝貴的話沒喊完,就被人拖着跟另外三個人一起帶出去了。
樑泊雨扭頭看着傳來慘叫的門口愣了愣神兒,很快也就隨着其他的人故作鎮定地坐了下來。這一回生二回熟,自己下令殺了一回劉錦和衛福祥,現在眼睜睜地看着活蹦亂跳的四個大活人就這麼丟了性命,倒也沒了之前的感慨與不適。
屋子裡一時陷入尷尬的沉默,樑泊雨知道剛剛發生的一切對燕王和他的人來說意味着什麼──成王敗寇,要麼改朝換代、奪取江山,要麼死無全屍、遺臭萬年。他們已經不能再回頭了。
和尚率先打破了沉默,“殿下,是時候了,不用再猶豫了。”
燕王不答話,兩隻半眯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面。屋裡又靜了一陣,燕王終於擡起了眼簾,“石淨、士弘,你們立刻帶人從後門離開去攻佔城中九門,一個也不許丟掉。未平,北平七衛大部分都跟你出兵打過仗,你到王府正門去讓他們放下武器。另外你比較能言善道,也擅長刁蠻人心,從金陵來的那些兵你也儘量想辦法去說服他們,爭取讓他們棄械投降。”
樑泊雨咳了一聲:這是誇我呢嘛?
屋裡的人各自領命走了。燕王重重地靠到榻欄上,看着已經閉了眼睛在盤腿打坐的道衍,“終於走到這一步了。這就是你一直想要看到的嗎?”
道衍沒有睜開眼睛,微微笑了一下,“不也是殿下所想嗎?第一次見到殿下,貧僧就說過願意送一頂白帽子給大王。”
燕王嘆了口氣:皇──怎一個“重”字了得啊!
樑泊雨讓三百名步兵留下守衛燕王府內院,自己帶了四百騎兵來到王府正門。待所有的人都拉弓搭箭,瞄準了門口之後,樑泊雨讓人把面前的六扇朱漆大門同時打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燕王摔瓜爲號這個事是真的,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瞭解,但是第一次看見時,把我樂翻了,所以必須要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