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的風波總算平息了,夏天離開樑家,住到了大寧都司官驛。不過這回不是夏天要求,而是樑泊雨主動給他安排的。
原因很簡單,一個是出了這麼多事,樑泊雨和夏天在樑府不能再頂着好朋友的名義出雙入對了。再一個北平那邊傳來了消息:李景隆五十萬大軍已經兵臨城下圍困數日。燕王急着要殺回去對戰“九江小兒”,整天跟催命似地追着燕寧兩軍的將領速速整編交接,樑泊雨忙得幾乎無暇回去樑府,恨不能吃住都在軍營,都司官驛好歹離軍營還算近些,讓夏天住那兒他怎麼也能抽些時間偶爾過去看看。
這天晚上,夏天剛躺下準備睡覺,滿臉倦容的樑泊雨來了,說是所有人馬整肅完畢,明天他們就要離開大寧回往北平。
沒再多說什麼,脫了衣服上牀,樑泊雨摟着夏天一手伸進他的衣服裡,“要回北平了你高興嗎?”
“有什麼可高興的?還不都是打仗。”
“也對……”樑泊雨閉着眼睛,手在夏天的腰間遊走了幾圈開始向下挪過去,“可是在這兒咱們都見不着面,回到北平總能好些。”
“只怕打起來了也好不到哪兒去,在這兒最起碼我不用擔心你會有什麼危險。”
“嗯……你不用擔心……不會有……什……”
樑泊雨漸漸沒了聲音,手也停在夏天的大腿上不動了。
“未平?”
夏天側臉看向樑泊雨,他睡着了。夏天把他的手從自己褲子裡抽出來,又擡起頭把他的胳膊放到下面給他擺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後夏天側過身一手支起腦袋對着樑泊雨的睡臉仔細端詳了一陣:
醒着的時候總在笑的人這會兒卻微微地皺着眉頭。他的眼窩似乎更深了,眼下也有些發青。薄薄的嘴脣因爲主人在乾冷大風的天氣裡一直呆在室外已經剝皮了,一塊兒被撕掉了幹皮的地方還有血痂的痕跡……
夏天低頭覆上自己的嘴脣輕輕磨蹭着感受了一下:嗯……果然很乾,看來那個什麼面脂的古代潤脣膏不太好用,也許塗上梔脂膏會好些。想到明天早上醒來樑泊雨如果發現自己的嘴上被塗了那東西的樣子,夏天忍不住笑了。
樑泊雨動了動嘴脣,似乎感覺到了夏天的觸碰,不過他沒醒,吧嗒兩下嘴又陷入了深深的夢中。夏天擡起頭,伸手摸摸他的臉,小心地推開他眉心的褶皺,嘆息一聲放下手臂把自己的額頭抵到了他的臉旁。
唉──你都快忘記自己是誰了吧?全心全意地做樑崢該做的事很累吧……那麼我呢?我做的是不是也是夏文敬想做的呢?不知沈憲和房正他們怎麼樣了,一切還順利嗎?順利的話你就不用再受官銀所累了,不過……你會要開始恨我了吧……
第二天,燕王和寧王帶領全部燕軍和四萬寧軍離開大寧。樑家除了“樑崢”其餘的人繼續駐守大寧。
樑泊雨先回家跟樑老夫人和曹月妍道別。
樑夫人早就不用再偷偷給兒子塞錢了,鼻涕眼淚流了幾大把,抱着樑泊雨死死不肯撒手。樑泊雨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跟他保證:自己一定小心,不會有事。
曹月妍不能出屋,樑泊雨去的時候小瓊正在給湛兒換尿布。樑泊雨在他青胎未褪的白屁 股上摸了摸,他就衝着樑泊雨笑了,嫩藕似的小胳膊小腿兒在空中一陣亂揮。樑泊雨抓着他的小拳頭放在嘴脣上親了一下,心中竟然生出幾分不捨。
最後樑泊雨跟曹月妍交待完了注意身體的話轉身要走,曹月妍喊了聲“等等”又把他叫住了。隨後她下牀走到樑泊雨跟前整了整他的衣領,“你……你們路上保重。我會好好養育教導湛兒的。”
樑泊雨點點頭,輕拍了一下她的後背,“你一定會是一位好母親。”
樑庸一大早先帶了樑嶸和樑寥出城送行。樑泊雨離開樑府追到城外的時候,樑庸已經見過了寧王和燕王正在等他。
樑泊雨看到樑庸之後下了馬。想起自己前些天把這老爺子氣得不輕有些後悔,走到他的跟前蹲下來單膝碰地把一隻手覆住了他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背。
“爹,孩兒不孝,總不能守在你的身邊,你要保重身體。”
樑崢從小到大也沒跟樑庸這麼親近過。樑庸愣了愣,鼻子一酸,差點兒沒當場灑出幾滴老淚來。不過實在是嚴肅慣了,心裡再感動他也說不出什麼肉麻的話。被樑泊雨按着的手一轉,樑庸直接塞了半塊玉珏在他手裡,又附在他的耳邊小聲說:“拿好這個,將來要是有了什麼變故,到金陵找兵部何尚書,可以跟他借兵。”
這個實惠!樑泊雨止不住在心中感慨:還是老子疼兒子啊!
站起身樑泊雨又看後面的樑嶸和樑寥,“二哥、三哥保重。”
兄弟倆一□□頭,“你也保重。”
樑崢要再上馬。
“崢兒。”樑庸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夏天,“大戰在即,有些事沒法計較,不過待塵埃落定,一切當從長計議,現在……唉──你們暫且好自爲之吧。”
樑泊雨笑笑,沒說什麼上了馬。
別的事他都可以妥協,唯獨這件,不論到了什麼時候、無論他是誰,他都會堅持到底。
五天之後,樑泊雨他們到達了燕王封地之內的孤山。世子朱高熾派了個叫馬三保的人來送信,說李景隆本人和他的隨行兵馬現在正駐紮在距北平城二十餘里的鄭村壩。燕王立即下令改變行軍方向,準備利用白河結冰連夜突襲。
可就在燕軍即將抵達白河的時候,後方兵馬來報,說抓到一個南軍探子,獲悉李景隆得知燕王歸來,已經提前派都指揮使陳暉帶了一萬人馬繞到燕軍後方,企圖跟鄭村壩的十幾萬南軍前後夾擊,剿滅燕寧聯軍。
燕王立刻下令着樑泊雨帶一千騎兵和朵顏三衛回防出擊。
至天明,陳暉的人馬被全部殲滅,陳暉本人逃回了鄭村壩。燕王大喜,連連稱讚朵顏三衛果然勇猛無比能征善戰。
當天下午,燕寧聯軍抵達鄭村壩,開始與南軍正面交鋒。燕王又命張玉、朱能帶領主力部隊和朵顏三衛列陣迎戰。結果是燕軍一路連破七營,將南軍逼到了北平城下。朱高熾得到消息後也立刻派出兵馬出城接應聯軍。
兩天下來,幾十萬人馬殺到昏天黑地、血流成河,戰勢逐漸膠着。
第三天晚上,兩軍陷入了僵持狀態。南軍畢竟數量太多,燕王有些沉不住氣了,在大帳裡急得團團轉,找來寧王和各路將領商量破敵良策。之前那個送信過來名叫馬三保的提出只要能出奇兵動搖李景隆中軍便能獲勝。燕王稍作考慮,最後決定趁着夜色的掩護,由自己和馬三保一起帶兵出擊。結果李景隆得知燕王來襲,果然按捺不住也親自上陣,帶了主力部隊前去迎戰。得到消息後,燕王隨即命樑泊雨、張玉、朱能和潭淵的人馬從李景隆的側翼進攻。南軍很快全線潰退敗下陣來,不到第二天天亮,李景隆倉惶逃往德州,燕王率兵入城,北平之圍得解。
兩天之後燕王犒賞三軍將士時,發生了一件令樑泊雨大跌眼鏡的事。
當時軍營剛加發了軍餉,燕王到軍中喊話鼓舞完士氣,把有功將領都叫到了燕王府設宴慶功。席間那個立了功的馬三保自然也在,燕王似乎很喜歡他,跟他聊得熱火朝天,後來又問了問他家中父母的情況,然後說“馬三保”這個名字不好聽,不符合他的長相氣質。馬三保羞澀地笑笑,說自己剛出生的時候不叫“三保”,叫一個單字──和。
樑泊雨當時正在喝酒,誰知那邊燕王一拍桌子,“愛卿是在鄭村壩立的功,等靖難結束後,本王頒詔你‘鄭’姓,你以後就叫鄭和吧!”
樑泊雨一口酒噴出來,噴了坐在他對面的張玉一臉。他趕緊站起來幫張玉擦臉連說自己是喝嗆了。
忙活完了,樑泊雨再入坐。接下來他的眼睛幾乎就沒辦法再從馬三保──不,是鄭和──的臉上挪開了,搞得鄭和不得不常常扭過臉來尷尬地笑着跟他舉杯喝酒。樑泊雨則一邊喝酒一邊不停地在心裡唏噓:我的媽媽啊!這個就是鄭和?!下西洋的鄭和?!名人啊!star啊!回去得趕緊告訴夏天,他一定不會相信這個馬三保就是鄭和。哈哈哈哈!鄭和……鄭和!不對啊!鄭和不是太監嗎?!難道……難道……他是很快就要被閹了?
金陵。
夏紀砍了自己兩刀,又僞造好了各種誣陷劉公公與燕王串通的證據後回到金陵面聖。聽他講完他是如何跟劉公公到達大寧精心佈置,又如何發現劉公公已被燕王收買險遭他的毒手,最後他自己是怎麼九死一生逃回金陵的之後,建文帝大發雷霆,當即就下旨定了劉公公的死罪,說將來一旦將其抓獲一定要活剮了方能解恨。夏紀當然不能說劉公公已經死了,只說會盡快派錦衣衛的人將其秘密捕獲帶回來交給皇上處置。
夏紀跟建文帝說着這些的時候,黃子澄一直在旁邊,不過他什麼都沒說。後來夏紀走了,他才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疑問。建文帝冷靜下來想了想,覺得這事確實有些蹊蹺,剛想說要再找人暗中調查一下,殿外有人喊着“戰報”就衝了進來。
建文帝接過戰報,打開,看完,急火攻心,暈了。
御醫來了,黃子澄把掉在地上的戰報撿起來,看完差點兒也暈過去。五十萬大軍居然不到一個月就被燕軍打退不算,南軍還損失了士兵數萬、戰馬兩萬匹和幾乎全部輜重。
可黃子澄不能暈,李景隆是他極力推薦的,齊泰曾堅決反對,但後來在他的一再堅持下,皇上採納了他的意見。現在出了這麼大的漏子,他無論如何也得想辦法彌補這個過失。首先絕不能讓皇上更換主帥,否則就等於告訴全天下的人,當初他的決斷是錯誤的,他要負這個責任,是要受到牽連的。
下定了決心,黃子澄跪在地上一直等到了建文帝完全清醒過來。然後他用了將近小半天兒的時間,分析出了種種客觀上對李景隆不利的因素,爲他開脫罪責,最後總算是保住了李景隆總指揮的位置,也暫時保住了自己的官位和顏面。
北平。
快過年了,軍中清點傷亡人數、徵召新兵和再度整編等各種亂七八糟的事總算都完了,樑泊雨也終於可以安心回到都司呆上一段時間了。
一覺睡到自然醒,樑泊雨抻了個懶腰心情大好。擡手拍拍躺在旁邊的夏天叫他起牀。夏天拉起被子矇住頭,哽嘰一聲,“嗯──”
樑泊雨把被子從他頭上拉下來,“快起來吧。”
“你煩不煩?!”
“你看看都什麼時辰了?太陽曬屁 股了。”
夏天又把被子拉回去,“昨晚折騰了大半宿,累都累死了!”
樑泊雨再拉,“可那不是你來勾引我嗎?”
夏天火兒了,蹭地坐起來踢了樑泊雨一腳,“是啊!也不知道你在軍營是不是真有那麼累?!本想一下就完了,誰知道你還沒完沒了了,現在一大早的你又扒開眼睛就找不自在,你打雞血了吧?!”
樑泊雨笑嘻嘻地撓撓頭,“心情好就不累,這不是半個多月沒回來憋的麼。那你要想睡就繼續睡吧。”
“還睡個屁啊!都被你弄精神了!”
吃早飯的時候夏天發現樑泊雨穿的是平時要外出的衣服。端起粥來喝了兩口,他又歪頭去看樑泊雨的鞋,“要出去啊?”
“看看看,偵探啊你?”樑泊雨拿起饅頭掰了一半兒,“是要出去。”
“剛回來你就不能好好兒歇歇?”
“回到北平快一個月了,想去永錠莊看看一直都沒時間,今天怎麼也得過去一趟。再不去那個潘子俊又要派人來找我了。”
夏天擦了下嘴,夾根鹹菜放進嘴裡嚼了半天才覺出鹹來,“嗯……你不用去了。”
“啊?”
“去了你也見不到他。”夏天不看樑泊雨,伸筷子又夾鹹菜。
樑泊雨把扯下來的一塊兒饅頭放到桌上,看着夏天慢慢皺起了眉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夏天又把鹹菜嚥了,嗓子裡難受的要命,“沒什麼意思,他已經不在北平了。”
“你說什麼?!”樑泊雨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永錠莊、永鈺莊和長安坊都已經沒人了。”
樑泊雨一口氣頂到胸口半天沒說出話來。
“你……你給我等着。”樑泊雨指着夏天點了兩下,一腳踢翻了自己的椅子,“小石頭!備馬!”
樑泊雨摔門離去,夏天端起碗來“呼隆隆”倒了半碗米湯進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