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泊雨本來怒火中燒,想着見了夏天一定要把他按在地上問個明白。可對上夏天慘白的臉上看起來比自己的心情還要陰鬱的眼睛,樑泊雨的心裡抽了一下。
立在一邊兒的唐小□□到外面,樑泊雨幾大步邁了進去。餘信及時在後面把門關了,跟唐小三一塊兒支楞起耳朵站在了門外。
“大人這般粗魯,有失風度了吧?”夏天的聲音波瀾不驚,伸出一隻手去慢慢倒茶。
“你這給我唱的是哪齣兒?”樑泊雨強壓着已經頂到了胸口火氣。
“‘唱哪齣兒’?這論唱戲我恐怕比不上你樑大人啊。”
“什麼‘樑大人’‘樑大人’的?你……算了。趙溪呢?”
夏天把茶杯端到眼前看了看,“幹嘛?想殺人滅口?”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要滅口我早滅了,還用等到現在?”
“喲!這麼說還是樑大人大慈大悲了?”
樑泊雨兩隻手攥成拳頭,低頭閉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擡起頭來眼睛眯成了兩道線,“我知道你剛聽說了一些事情,心裡有氣,我不跟你計較。我也不怪你傷了我多少人。告訴我趙溪人呢?在卞青那兒嗎?”
“你不問我爲什麼帶趙溪來這兒?”
樑泊雨皮笑肉不笑地牽了牽嘴角,“還不是你想知道他跟樑崢的事,所以他跟你提要求讓你帶他來的。”
“你倒什麼都知道啊?”
“你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我問你他們兩個人呢?”
夏天把那杯在手裡轉了半天地茶端起來喝了一口,“不好意思,恐怕又讓大人撲空了。你來之前,他們已經離開了。”
“離……離開?去哪兒了?”樑泊雨把臉皺成一團,露出一副不能相信的表情。
“去哪兒了我不知道,但相信是一定不會留在北平的。”
樑泊雨走過去逼近夏天,抓住他端着茶杯的手,“你最好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夏天微微向上傾斜瞳仁,看得見樑泊雨緊緊抿住並微微顫抖的嘴角,“沒什麼啊。趙溪說讓他見卞青一次,他就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所以我就帶他來了。”
“卞青肯見趙溪?”
“人都來了,他肯不肯見有什麼用嗎?不過兩人見了面之後是單獨談的,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
“那趙溪已經把樑崢的事都告訴你了?”
“嗯。”
“是你讓他們走的?”
“當然不是,我可沒有隨便幫別人做決定的習慣。是卞青跟我說要跟趙溪一起離開的。”
“你胡說!”樑泊雨抓着夏天的手太過用力,茶杯裡的水灑出來一些,“卞青不可能說那樣的話!”
夏天一使勁兒甩開樑泊雨的手站起來,茶水潑了兩人一身。夏天把茶杯“哐啷”一聲撴到桌上,“怎麼不可能?有什麼不可能?!跟別人走離開你就不可能了?你以爲你是誰?你以爲人家叫你一聲‘樑大人’,你就真是樑大人了?!樑泊雨!你入戲太深了吧?!”
樑泊雨被夏天逼着倒退了幾步,站定之後,他低頭盯住幾乎要噴出火焰把自己燒焦的眼睛。
“我入戲太深?”樑泊雨嘲諷地反問,“我”字咬得格外清晰,“我入戲太深就不會把趙溪帶回北平讓他有機會再見到卞青;我入戲太深就不會在這次回來的時候讓你在都司隨便進出;我入戲太深就不會讓那個什麼秦歌到現在爲止還安然無恙!”
“我看深陷其中、難以自拔的人是你吧?!玩兒夠了沒有,啊?這裡是幾百年前,是兵荒馬亂、正有人造反的大明朝!別說你不是什麼都御使,就是原裝正版活生生的夏文敬站在這兒,對着一個已經反了的挪用官銀、私熔官銀、僞造官銀,還跟自己有一腿的貪官污吏恐怕也是束手無策。”
“你又查的哪門子案,監的哪門子察?官銀私銀幹你鳥事?省省吧!現在立馬兒回去,你也就還是那個負責押送人犯的小小法警,放到眼下,撐死了也就是個帶品護衛,最高人民檢 察院檢 察長不是那麼好當的!”
咚!夏天一拳打到樑泊雨的臉上。樑泊雨踉蹌着後退了幾步,眼前冒出幾顆金星。他揉揉自己的顴骨,轉回臉來,無賴加無恥地笑笑,“怎麼?被我說到痛處了?”
夏天上前揪住樑泊雨的衣領,“姓樑的,不要臉也要有個底線,顛倒是非信口雌黃也得有良心!我絞盡腦汁想辦法離開金陵跑到真定去查什麼狗屁的案子是爲了什麼你不知道嗎?!如果我真的爲想查清真相就什麼都不顧,那早就該懷疑到你頭上去了。還用等到現在跟個傻X似的最後一個才知道你們乾的那些個齷齪勾當?!”
“齷齪勾當?我幹什麼齷齪勾當了?是我乾的嗎?我看你是這段時間算計我算計的用腦過度累傻了吧?”
“好!不是你乾的。那你處心積慮地瞞着我幹什麼?那些個爛事你早就心知肚明瞭吧?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你不告訴我也就罷了,在真定我腦袋進了水把宋之義的事都跟你說了。可你是怎麼做的?不但什麼都沒告訴我,還揹着我去威脅沈憲。轉過頭來你說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還是連半點口風都沒透露。到底是什麼居心?是看着大把的金銀眼紅心癢想據爲己有了吧?”
“再說算計你怎麼了?算計的就是你!從認識你那天起你就一屁倆謊,你他媽跟我說過半句真話嗎?就行你涮着別人玩兒,不許別人算計你?你這是哪來的狗屁邏輯?!”
樑泊雨把夏天的手從自己的衣領上硬拉下來,緊緊攥住他的兩隻手腕,“對,看到金銀財寶我就挪不動步,看見鈔票我就想往自己兜兒裡塞。我本來就是個見錢眼開、沒有任何操守的流氓、走私犯、殺人嫌犯,你不知道嗎?如果沒有來到這裡,我可能已經被槍崩了,可能已經被判了無期,可能逃走了繼續做着見不得光的買賣紙醉金迷苟且度日……”
“一萬種可能裡,就是不會跟你有任何交集,你我就像人鬼殊途。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想不明白嗎?你怨我很多事情都瞞着你,你真就那麼想知道嗎?行,我可以告訴你。在來到這裡以前,我確實沒有親手殺過人,可那不代表沒有人因爲我丟了性命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生意上只要有利可圖,我可以不擇手段。賭桌上爲了達到目的我曾經一擲千金也剁下過毫無用處的別人的兩根手指頭。情場上我把不知死活的情敵抓來打折了腿丟到路上再燒了他的店鋪。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世界。說白了我就是個人渣。”
“而且我還告訴你:能來到這兒也並不是偶然,我本來是想逃走的。可我手下那幫兔崽子不知道搞什麼搞到我帶着你穿越時空了。別問我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要是知道早就回去帶着我弟遠走高飛了。現在你滿意了嗎,高興了嗎?警官大人,你還想知道點兒什麼?”
夏天完全傻了,一雙手腕被攥青了也沒有察覺。樑泊雨鬆開手,從他身邊擦身走過,走到桌邊端起茶壺對着壺嘴“咕咚咕咚”灌了兩口涼茶。
夏天沒動,站在原地背對着樑泊雨啞了嗓子說:“別的我不想再多問。你告訴我:從一開始到現在,你對我……到底有幾分真心?”
“你真想知道?”樑泊雨坐了下來。
“嗯。”
“一開始我以爲很快就能回去,想讓你在回去之後能放我走。後來聽你說了自己的事,也大概瞭解了你這個人,覺得你……不能說可憐,不過也挺值得讓人心疼的。現在,我希望你不要再管那些沒用的閒事,跟着我安安生生地繼續做被案子搞得一頭霧水的夏大人就好。將來要是回去了,你辭了警察的工作,我會把你安排到一個清閒又有高薪可拿的地方。”
樑泊雨說得雲淡風輕,夏天冷笑一聲無言以對。
“你覺得我是在癡人說夢吧?不過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而且我一定做得到。真話不是那麼好聽、真相也不是那麼美好的。做人還是糊塗點兒纔算聰明。”
“是嗎?可我就是想做個清楚明白的笨人。”
夏天沒有回頭,擡腳走到門口拉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