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蘇暖只喚了一聲,就淚流滿面,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向冷寂描述,自己和他之間的關係,而冷寂則是靜靜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許久之後,蘇暖才萬分艱難地說:“我是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冷寂挑眉看她,驚訝而又疑惑。他想不明白,如果只是朋友的話,爲什麼這個女人方纔會哭得那麼傷心呢?
可如果不只是朋友,他們之間的關係,又該是什麼呢?
隱隱的,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可是冷寂卻又抗拒,不願意承認。
他雖然已經沒有了過去的記憶,但他也知道,自己從前是有妻子的,甚至還有過一個孩子。雖然那個孩子最終沒能出生,但畢竟是有過的。
可如果他和眼前這個女人,真的曾經有過非比尋常的關係,那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他背叛了自己的妻子,婚內出軌了啊!
意味着眼前的這個女人是小三啊!
不!
他一定不會那麼沒道德的!一定是他想錯了!他和這個女人,真的就只是朋友而已!
他霍地一下站起身,面無表情地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以後,他看也不看蘇暖一眼,轉身便走,步履匆匆,姿態近乎逃離。
蘇暖怔怔地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心裡一抽一抽地疼。
難道冷寂對她的抗拒和厭惡就那麼深麼?即便已經忘記了過去的一切,也還是不願意跟她有任何的交集?哪怕她只說自己和他是老朋友,絲毫未提感情之事,他也還是下意識地,如同躲避瘟疫一樣地躲避她?
是這樣麼?
她不願意承認這一點,卻也真的找不出別的解釋了。
她把臉埋進掌心裡,試圖逃進只屬於自己的小世界裡。她身心俱痛,卻已經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冷寂走出了好遠的距離,直到再也無法看到蘇暖的影子了,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可是蘇暖那雙帶淚的眼睛,卻在他的腦海裡不斷盤旋,揮之不散。
他忍不住去擔心,自己的突然離開,會不會讓那個女人心裡非常難受,以及……對方是否會有危險呢?
機場里人來人往的,萬一有人居心不良……
他後悔了,覺得自己跟對方過去的關係,無論是普通朋友還是情人,都算是相識一場,如今那個女人的情緒那麼崩潰,他不應該在這種時候,丟下對方不管的!
就當做是普通朋友吧!朋友有難,他不能不管!
冷寂飛快地轉身,用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原路折返。
可是,方纔他和蘇暖一起坐過的那個位置,現在卻已經空空蕩蕩,連影子都沒有一個了……
人呢?
人去哪兒了?
一瞬間,冷寂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腦子裡,他手腳冰涼,心中發寒,不敢去想象,自己離開的那一小段時間裡面,對方到底遭遇了什麼。
如果那個女人沒事就罷了,如果她出了事……冷寂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冷寂跑動起來,四處搜尋,心中從未如此慌張過。
機場裡來往的旅客,面容各異,一張張臉從他的面前飛速閃過,卻沒有任何一張,是他方纔見到的那個女人。
他越來越焦急,滿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要找到那個女人!
他想要開口喊她的名字,卻在猛然驚覺,先前的短暫交談當中,對方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姓名。
不知道名字,他就真的只能這樣靠自己的兩條腿四處奔走,靠眼睛去找了,效率非常低,而且跟對方錯過的概率非常大。
最好的方案明明應該是用廣播來找人的,可是他不知道對方的名字,怎麼廣播!
冷寂越來越後悔,自己方纔不應該逃避,現在遍尋不到,一定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
細密的汗珠從他的額角滲出,又隨着他跑動的動作,漸漸地彙集起來,形成更大的一顆,最終滴落,悄無聲息地碎裂……
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冷寂甚至已經想象出不下二十種糟糕的可能了。每一種,都讓他痛心刻骨的懊悔。
難道就這樣徹底錯過了麼?
女人,你到底在哪裡!
冷寂已經在航站樓裡繞了無數圈,卻還是找不到他想見的人,哪怕是連一個相似的背影都看不到。他的心裡漸漸生出了冰涼的絕望,在放棄之前的最後一刻,他決定要冒一次險!
……
洗手間裡。
蘇暖雙手撐在洗手檯上,低着頭,肩膀不斷地聳動。長髮垂下,遮住了她的臉,也隔絕了她的視線,讓她終於可以不用看見任何人,甚至就連鏡子裡的自己,也不必看見。
她一直在哭,又試圖讓自己停止哭泣,把臉洗乾淨,做出平靜鎮定的樣子從這裡離開。
可她始終做不到,她一遍遍地用水洗臉,擦乾,卻又控制不住地再次哭出來,再重新洗臉……無限循環。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裡呆了多久了,但她慶幸自己在情緒徹底失控以前,找到了這麼一個位置隱蔽的洗手間。這裡除了她以外沒別人,暫時是一個只屬於她自己的小天地,在這裡,她可以不必強撐,不必剋制,盡情地宣泄自己的情緒。
雖然,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暫時的。她不可能永遠呆在這裡不出去,她總要去面對命運給她的磨難和考驗。
她從來都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
但至少……在她被命運逼着、推着向前走的時候,她想抽出哪怕一小會兒的時間,讓自己休息一下,宣泄一下。等療好了傷,再出去面對下一段荊棘之途。
機場的洗手間裡,通常都是能夠聽到廣播的,估計是爲了防止旅客在方便的時候,不小心延誤航班。所以,在這裡,蘇暖能夠聽到,不斷地有航班起飛的信息。
其中,也包括飛往美國的航班。
如果沒出意外的話,她今天本來應該是應該和史蒂文一起飛回去的,她應該回到過去兩年裡的軌跡,平靜地每天畫畫,攢錢,期盼着有一天還清人情,回國內生活,再也不要在外漂泊。
可是命運偏偏要跟她開玩笑,打亂她的所有計劃,把她心底裡最後一絲卑微的希望也給徹底碾碎。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孽,老天爺現在要如此折磨她來作爲懲罰。
“飛往紐約的AA262次航班現在正在登機,請乘客前往C22號登機口登機。”
又是一個飛往美國的航班。蘇暖怔怔地想着,自己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後面還有沒有別的航班呢?如果有的話,是不是應該買張機票,直接飛回紐約去?
冷寂那麼厭惡她,想必也肯定不會同意,讓她照料史蒂文的吧?那麼她繼續留在這裡,其實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倒不如早點回去畫畫,等史蒂文恢復好了,一切就又能恢復到過去的樣子了……
她並不知道,史蒂文的傷勢究竟有多嚴重,否則的話,也不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了。畢竟,先前冷寂在電話裡,只說史蒂文住院了,並沒有說一直昏迷不醒、性命垂危,再加上冷寂的語氣和描述聽起來都非常平淡,才讓蘇暖有了“史蒂文的傷勢應該不太嚴重”的錯誤認知。
就在蘇暖認真考慮,是否應該飛回美國的時候,廣播聲再次響起,然而,這一次卻不是航班起飛前的通知。
“不好意思,耽誤大家一點時間,我要說一些話……”
低沉醇厚的男聲從廣播當中傳出來,蘇暖身子狠狠一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個聲音那麼熟悉,她絕對不可能判斷錯誤,那是……冷寂的聲音啊!
可是,冷寂爲什麼要用機場的廣播,他到底要說什麼?難道是……
蘇暖的心底裡,有一簇火苗,輕輕地躍動,卻又馬上被她自己用冷水狠狠地熄滅。
她告訴自己:不可能的!你不要再心存幻想了!
如此做法,雖然殘忍,但也好過滿懷希望卻最終幻滅的疼痛。她不斷地在心裡告誡自己,無論冷寂接下來要說什麼,都跟她沒有半點兒關係。
她再次擰開水龍頭洗臉,嘩啦啦的水聲蓋過了廣播的聲音,她用這樣的方式,強制自己不許幻想,不許再心懷期盼。
冷寂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定跟她沒關係。
那個低沉的聲音一直在她的耳邊縈繞,卻被水聲弄得非常模糊,辨不清內容。蘇暖不自覺地豎起了耳朵,想要分辨出一些具體的字眼來,最終……她還是嘆息着默默地關掉了水龍頭。
哪怕是與她無關的內容,她也想要聽一聽,冷寂究竟在說什麼。
因爲,這也許是她此生當中,最後一次在如此近距離地聽到他的聲音了。
往後的人生,無論她在哪個國家,無論她做什麼工作,恐怕……都真的不會再跟他有任何交集了。
最後一次,就讓她再任性最後一次吧!
蘇暖靜靜地立在那裡,屏住呼吸,集中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想要把接下來聽到的每一個音節,都刻進自己的靈魂裡。
可她聽到的卻只有一句:“如果你聽到了我的話,並且願意原諒我先前的莽撞行爲,請你回到我們剛剛見面的地方等我。”
廣播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