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最後幾秒,康寧聽見埃莫森語氣冰冷的說:“我真該謝謝你提醒我,史蒂文少爺什麼都不知道。”
一瞬間,康寧似乎明白了什麼,心底一片冰涼。
然而,一切都已經太遲了,他甚至都沒有時間去感嘆什麼,意識就已經徹底破碎,身體再也無法動彈了。
埃莫森轉過身,背對着康寧的屍體,從懷裡掏出一小塊手帕,慢慢地擦乾淨匕首上的血跡。一同擦掉的,還有心底裡那份微弱而複雜的情緒。
愧疚麼?難過麼?自責麼?
都有一點兒。
但是這些全都比不過性命來得重要。
匕首終於擦乾淨了,埃莫森將它重新藏好,緩緩地轉過身,蹲下來,看着康寧大睜着的、已經失去了神采的雙眼。他的心底,一片平靜,再也沒有任何的情緒,只剩徹徹底底的冰冷。
他開口,聲音低沉,語調如冰。
“兄弟,你又救了我一回……謝謝你直到最後一刻,還在幫我想着怎麼脫身,但我還是覺得……這樣的方式纔是最安全的。”埃莫森慢慢地揚起嘴角,伸出手去,緩緩地撫上康寧的眼睛,嘴裡還輕聲地說着:“所以你就瞑目吧,我會連着你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的。”
京城。
沈夢瑤陷在柔軟的牀墊裡,腦袋昏昏沉沉的,有種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會死掉的錯覺。
她真的好累,身體的負荷也已經達到的極限,卻根本無法入睡。儘管她非常迫切地想要休息。
牀邊的那個女人還在哭哭啼啼的,聲音時高時低,似乎還在不停地說着什麼。然而,沈夢瑤已經聽不清楚內容了,只覺得一陣陣地煩躁,頭疼。
“媽,我求求你不要再說了好不好……我很難受,想要休息。”沈夢瑤撐着倦極了的身體,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聲音來,每一個音節,都覺得似乎耗盡了全身的氣力。
女人的聲音停頓了一秒,馬上又以更高的分貝響了起來——
“你還有臉說難受?!讓你懷個孩子你都懷不好,你說你還能幹什麼!”徐瑩瑩的聲音尖利而又刺耳,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在沈夢瑤的耳膜上深深淺淺地刺着。
沈夢瑤緊緊地閉着眼睛,雙脣緊抿,半個字也不說。如果不是實在沒有力氣擡胳膊的話,她真相捂住耳朵,徹底隔絕掉這個吵得她五臟六腑都覺得絞痛的聲音。
可是徐瑩瑩卻根本不管她現在有多難受,用充滿怨毒的語氣大聲地說着:“懷不好就懷不好了吧,你還非得嘴賤跟記者亂說話,捅出那麼大的婁子,活該冷家把你攆出來!你居然還有臉回來,你……你怎麼不去死呢你!”
你怎麼不去死。
沈夢瑤倏地睜開眼睛,瞪着佈滿血絲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牀邊的這個女人,盯着她的……母親。
就是這個女人,二十多年以前把她帶到了這個世界上,也同樣是這個女人,如今在她身心重創的時候,惡毒地質問她爲什麼不去死。
沈夢瑤沒有眼淚,反而慢慢地扯起嘴角,發出了神經質一般的輕笑。
充滿譏諷的,痛苦的輕笑。
徐瑩瑩原本是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的,見她居然莫名其妙地笑了出來,心底裡頓時騰起了一股無名火。
“笑笑笑!你還有臉笑!”徐瑩瑩氣得臉都變了形,伸手指着沈夢瑤的鼻子,大聲地說:“等冷家休掉你的時候,我看你怎麼哭!”
“休掉……什麼年代了啊?”沈夢瑤神經質地扯着嘴角,一字一頓地說:“現在叫離婚。”
“少跟我摳字眼,都一個樣!我看以後誰還要你!”徐瑩瑩的手指頭幾乎要戳到沈夢瑤的鼻子了,卻又忽然自己哭了出來,抽抽噎噎地說着自己把沈夢瑤拉扯大有多麼不容易,本來還指望着她嫁入豪門以後,可以好好對她盡孝什麼的,可是現在一切都毀了。就因爲沈夢瑤的不懂事,她的一切指望全都沒了。
她哭得那麼傷心,卻不是因爲心疼女兒,僅僅只是因爲覺得自己的後半生沒了着落而已。
沈夢瑤本來以爲自己的心已經冷到了極點,傷到了極點,不會再受傷了,現在卻知道,自己錯得厲害。
來自於至親之人的傷害,永遠比外人施加的傷痛強烈一萬倍。沈夢瑤幾乎窒息,她甚至真的有種希望,覺得自己應該在這一刻死掉纔對。
如果我死了,你就滿意了吧?她在心裡這樣問着她的母親。
徐瑩瑩還在嗚嗚地哭着,無法形容的傷心和悽慘,可是沈夢瑤清楚地知道,她哭的,只是她自己“悲慘”的命運而已。沈夢瑤的心底裡的最後一點微弱的溫熱,終於悄無聲息地消散了,只剩下一片冰涼。
和那些取走她身體裡血塊的金屬器械一樣,冰涼。
窗外忽然傳來汽車駛入的聲音,徐瑩瑩立刻停止了哭泣,飛快地用手背擦掉臉上的淚水,又覺得不妥,一溜煙地跑進洗手間裡,嘩啦啦地放水洗臉。
因爲,沈安國回來了。
徐瑩瑩的動作非常敏捷,一點兒都看不出來是個已經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沈夢瑤甚至覺得,她從屋子裡跑出去的速度,簡直可以去參加田徑比賽了。
那個男人都快把你甩了,你卻還這樣像蒼蠅一樣地撲過去,你心裡難道就不覺得這樣的自己非常噁心麼?沈夢瑤在心裡對着空氣問出了這樣的話,卻又慢慢地呼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至少現在清淨了,應該高興纔對。
可惜她錯了,沈安國回來了,她非但清淨不了,反而還不如剛纔的處境了……剛纔,她至少還能在牀上躺着。
“起來,我送你回冷家。”沈安國進門以後,半個字都沒跟徐瑩瑩說,就這麼徑直走進了沈夢瑤的臥室裡,面無表情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沈夢瑤有氣無力地說:“沒用的,季笑寒不讓我進門。”
沈安國立刻皺眉,轉頭衝着跟在自己身後的徐瑩瑩大聲訓斥:“你怎麼教育女兒的,連基本的禮貌都不懂麼?!那是她婆婆,她就這麼沒大沒小地直接叫名字,難怪冷家不喜歡她!哼,我都嫌她給我丟人!”
徐瑩瑩趕緊唯唯諾諾地認錯:“是我沒教育好……安國,你消消氣,我這就去讓這個死丫頭長長記性。”說着,她就繞過沈安國,走到沈夢瑤的牀邊,幾乎連半秒鐘的猶豫都沒有,擡手就是狠狠地兩記耳光。
“你懂不懂尊重長輩?季笑寒是你婆婆,你得管她叫媽!”徐瑩瑩的聲音尖利高亢,刺得人耳膜生疼。沈安國皺着眉頭揉了揉耳朵,衝着徐瑩瑩投去了一個充滿厭惡的眼神。可惜,由於角度的關係,徐瑩瑩並沒有看見。
沈夢瑤死死地抓着牀單,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倔脾氣,就是咬着嘴脣不說話,死忍着不讓眼睛裡的水珠掉出來。
她又不是當面對季笑寒直呼其名的,受了那麼多的委屈以後,背後叫一回名字怎麼了?這就是天大的罪過了麼?就值得讓她的親媽,對着剛剛流產之後的她狠狠甩耳光了麼?!
徐瑩瑩對上她倔強的眼神,心裡的火苗頓時竄得更高了,不光是憤怒於她的頂撞,更是擔心沈安國會生氣。所以,她幾乎連想都沒有想,就再次擡手,想要打的沈夢瑤服軟。
然而,這一次,她高舉的手臂並沒有落下來。
不是她忽然母性大發,而是沈安國忽然快步走了上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徐瑩瑩有些詫異地轉過頭去,卻依然控制着自己,讓目光保持溫順。甚至還刻意地將自己的視線略略下移,不跟沈安國對視——這也是表達溫順的一種方式。
沈安國冷冷地說:“我讓你打她了麼?把臉打腫了,明天還怎麼出席記者會?”
“記者會?”徐瑩瑩露出詫異的神情。牀上的沈夢瑤也在同一時間,露出了差不多的表情,但是她很快就收斂起來,只是豎起耳朵仔細地聽着沈安國說出來的每一個字。
“冷博裕剛纔親自跟我打了電話,讓我把瑤瑤送過去,他們那天需要開一個記者會,儘快澄清家暴的謠言。還有,也要告訴大家,冷寂和瑤瑤不會離婚。”沈安國皺着眉頭解釋完了,才鬆開徐瑩瑩的手腕,卻把那隻手背到身後,像是剛剛碰到了什麼髒東西似的,在自己的衣服下襬輕輕地蹭了兩下。
這個細節徐瑩瑩並沒有注意到,因爲她已經被最後的那個信息給衝昏了頭腦。她原本以爲,失去了那個孩子以後,冷家肯定會結束這段婚姻的,卻沒料到,他們不光不打算趕沈夢瑤出門,反而還要召開記者會公告天下。
這到底是唱的哪一齣?
沈安國看出來徐瑩瑩臉上的詫異之色,心裡暗暗地覺得這個女人實在是蠢笨如豬,對她的嫌棄和厭惡瞬間又加深了一層。想了想之後,他還是決定開口解釋,說給這個蠢女人聽,也說給牀上的廢物聽。
“冷家是講仁義的,不會因爲孩子沒了就不要瑤瑤,不然不是等着外人說他們拿女人當生育機器呢麼?所以,瑤瑤永遠都是冷家的兒媳婦……永遠!”沈安國意味深長地看着牀上面無血色的沈夢瑤,冷冷地說:“趕緊起來,冷家那邊還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