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恭敬地應聲道:“好的。蘇小姐,您還有別的要求麼?”
“沒了。”蘇暖也笑了一下,心裡覺得自己已經完成澄清的工作了,管家應該不會再誤會纔對,便自顧自地回去休息了。
可是她並沒有注意到,在她轉身之後,管家向她投去的目光當中,帶着怎樣的探究和狐疑。
美國雖然沒有“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句成語,卻也有一些類似的俗語,而她方纔的言語,在管家看來,就是一種欲蓋彌彰的表現。
深夜,萬籟俱寂。蘇暖早已睡熟。偌大的別墅也陷入了一片黑暗,所有的傭人全都各自休息,只有保鏢們還在堅守着各自的崗位,時不時地巡邏一下別墅的周圍。
別墅一樓的某個房間裡,卻有一箇中年男人沒有入睡。或許,他是此時此刻,除了那些保鏢們以外,唯一一個清醒着的人了。
他就是這幢別墅的管家,勞倫斯。
他沒有開燈,而是稍稍將窗簾拉開了一絲縫隙,藉着月光,從櫃子裡摸出一個手機來,熟練地按除了一串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他壓低聲音說:“那個女人,有可能已經懷孕了。她之前突然嘔吐,而且非常厲害。”
“確定麼?”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
勞倫斯說:“暫時還沒有,我試圖讓醫生過來給她做檢查,但是她一直不肯同意。我懷疑……她可能是打算先瞞着,等把孩子生下來以後,再以此作爲要挾……”
“哼!中國女人就擅長這一套!”電話那頭的人似乎被勾起了什麼往事,瞬間惱怒非常,甚至都忘記了應該先好好確認一下才對。他直接說:“不能再讓那個女人得逞了!當年的事情,絕對不可能重演第二遍!我們家族的血統,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玷污!”
“老爺,我還沒有百分百確定……”勞倫斯似乎想要提醒對方。
可是對方卻冷冷地說:“還有什麼好確定的?史蒂文是怎麼被生下來的,難道你已經忘了麼?”
勞倫斯立刻說:“當然沒有忘記。當年小少爺出生的時候,我纔剛來這裡不久,當時還是我去找的醫生。”
“所以你應該很清楚,中國女人的那些伎倆吧?”史蒂文的父親冷冷地說:“如果不是那個女人當年撒謊騙過了你,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會有史蒂文出現!”他的聲音裡,透着濃烈的憤怒與憎恨。
即便已經時隔多年,他還是沒有辦法平息心中的怒意,也始終沒辦法放下心結,全心全意地接納史蒂文這個孩子。
原因並不僅僅只是他一直宣揚的,他不能夠接受家族的血統不再純粹,以及他對於中國的厭惡。更加主要的原因,是他從來都沒有跟任何人說過的。甚至,連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已經被他全部滅了口。那就是……當年史蒂文的母親爲了讓自己的孩子有機會活下去,便從源頭上,徹底斷絕了其他繼承人降生的可能——工具,就是一把被她磨得無比鋒利的剪刀。
她以爲自己做出了那樣的事情以後,一定會被殘忍地折磨致死,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史蒂文的父親居然留下了她的性命。
不是因爲什麼狗屁感情,或者是原諒——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在遭受了那樣的重創之後,還能原諒對方。唯一的理由,是那樣恥辱的秘密必須被隱藏,所以她需要一直活着,一直呆在史蒂文父親的身邊,以解釋那個男人從那以後就再也不近女色的原因。
沒有人能夠想象得到,她在那之後的幾年裡,究竟遭受了多少殘忍的虐待,她一直默默地忍耐着,不逃跑,不自殺。因爲她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跑掉,也因爲,她想盡可能地陪伴自己的兒子成長……儘管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或許根本沒有辦法,陪到史蒂文長成大人的那一天。她的身體,熬不了那麼久。但是至少,多陪一天是一天。
那些事情,甚至就連勞倫斯都並不知道,否則的話,他也根本沒命活到今天。
所以在勞倫斯看來,老爺的過激反應,完全是出於當年被欺騙的憤怒。儘管他覺得,老爺的憤怒有些過了頭,卻還是恭敬地照做,答應了老爺在電話裡吩咐的一系列事情。
畢竟,當年的事情,全都是由他的粗心大意引起的,老爺責罰了那麼多與之相關的人,卻唯獨沒有對他施加重罰,這一直都是他心中既感念又愧疚自責的根源。
這一次,類似的事情再次重演,勞倫斯覺得,這可能是上帝憐憫他,想要給他一次彌補的機會。
夜色掩蓋了太多的秘密和算計,沒有人知道,勞倫斯究竟在電話裡答應了什麼。樓上的密室當中,蘇暖睡得深沉安穩,絲毫不知,災難的陰影已經悄無聲息地籠罩了她。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她說出的實話,和多年以前,另外一個女人說出的謊言,幾乎是一樣的。
這個巧合,也許會要了她的命……
中國。冷氏集團總部。
冷寂在會議室裡乾等了好幾個鐘頭,如今的董事長冷博凱才終於慢悠悠地踱着步子進來,坐下之後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拿長輩的姿態壓他——
“阿寂,你也是冷家的一份子,現在咱們家族的公司遇到難關了,你可不能撇下大家夥兒自己一個人跑出去享福啊。從小到大,我和你其他的叔伯親戚們也都沒少疼你,你不能這麼不講良心啊!”
冷寂忍不住露出譏諷的笑容來,說:“是麼?我都不記得了啊,就算你騙我我也不知道。不過就算是真的吧,你搶了我爸所有的一切,這個怎麼算?”
“你胡說什麼!”冷博凱用憤怒掩飾自己的心虛,用力地拍着桌子,大聲地喊着:“那是你爸自己不想管公司了,我才替他管的!哼,要不是你這不孝子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失蹤了,你爸需要到處找你麼?你還有臉在這裡跟我耍橫?”
“我一直都好言好語的,是你情緒激動。”冷寂淡淡地說:“叔叔,我敬你是長輩,難聽的話我就不說了,但是我也勸你省省力氣,不要再演戲了。這兒只有我跟你兩個人,沒有觀衆,你演給誰看?事實的真相到底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不如消消氣,談點兒實際的吧。”
冷博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沒有接話。
冷寂笑了笑,說:“其實,你應該也非常不希望我繼續留在公司裡吧?畢竟,我回來以後的這兩年,也的確從你的手中分走了不少權力,你想要乾點兒什麼,呃……不太方便擺到檯面上說的事兒,也還得小心翼翼地防着我不讓我知道,你難道不覺得很累很麻煩麼?我走了,其實對你來說是好事兒啊,你何必一直攔着我不讓我走呢?”
“哼!我行得正做得端,你不要隨便污衊我!”冷博凱嘴上義正言辭,實際上,心裡卻是一陣陣發沉。那些以權謀私的事情,他明明做得非常小心啊,整個董事會都沒人發現他的那點兒貓膩,怎麼偏偏讓冷寂給看出來了?
這個小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燈。他要是真的投靠了慕家或者是秦家,幫着外人來打他……後果如何,他簡直不敢細想。
冷寂用手指輕輕地敲着桌面,漫不經心地說:“我剛纔不是都已經說了麼,這裡就我們兩個人,你演戲也沒人看……你怎麼就是不肯聽勸呢?叔叔,難道你非得逼着我把證據交給董事會的人看,你才肯放下這些無用的固執麼?”
說完以後,他微笑着看着冷博凱的眼睛,而後者卻被他盯得心裡發毛,那句已經到了嘴邊的“有種你就把證據拿出來”,居然怎麼都沒勇氣說出口了。
冷博凱不敢賭。
正如冷寂方纔所說,他現在擁有的一切,全都來得名不正言不順,再加上獨攬大權以後,他暗地裡做了不少手腳中飽私囊。這些事情要是全都被公開出來,董事會絕對不可能容許他繼續在董事長的位置上呆下去。
雖說公司的高層基本都是家族內部的人,互相之間都是沾親帶故的,應該不至於真的走法律途徑讓他坐牢,但是那些貪掉的錢,肯定得被逼着吐出來……可問題是,那些錢早就被他揮霍光了,拿什麼吐?
就算大家都是親戚,他真拿不出錢來,說不定也會氣惱之下把他送進牢裡的。畢竟,在利益的面前,血緣什麼的,脆弱得可笑。
冷博凱嘆了口氣,說:“你如果真的鐵了心一定要離開咱們冷氏集團,那我也就不攔着你了,但是有一樣,你不能幫着外人打咱們自己家裡人!我知道,秦氏集團和慕氏財團都開出了很高的價碼,想要挖你過去……”
冷寂直接說:“不管他們出多少錢,我都不會去的。”
冷博凱怔住了,似乎有些想不明白,如果冷寂不是爲了跳槽去那兩家公司的話,又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離開家族企業呢?
繼續留在這裡的話,明明纔是比較好的選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