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逸晨低着頭,半晌都沒有開口。許久之後,他才從口袋裡摸出一根菸來,自己給自己點上,用力地吸着,始終一言不發。
蘇暖知道,講述當年的事情經過,對於他來說,也是自揭傷疤一般的行爲。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痛楚,她懂。
所以她並不催促,而是耐心地等着顧逸晨調整好情緒之後,主動開口。
她相信,這一次,顧逸晨一定會說的。
在這個密閉空間裡,只有她和顧逸晨兩個人,外界的聲音他們全都聽不到,她與他之間的交談,外面的人也同樣聽不見。牆上的監控,從一開始就是關閉着的,也不知道顧逸晨究竟用了什麼樣的手段,才能讓其他的同事全都刻意地忽略掉這間審訊室,不來干涉這邊的情況。
蘇暖悄悄地打量顧逸晨身上的*,想要從中得出一些信息來,可惜她對此並不瞭解,所以根本看不出來顧逸晨的具體級別。但是她猜想,他肯定不是普通的小警員,否則的話,應該辦不到這些纔對。
說來也真是諷刺,她以受害人的身份來到這裡,名義上是要做筆錄協助調查,結果受到的卻是嫌疑犯一般的待遇。後來……乾脆變得連嫌犯都不如了。
可是如今,情事逆轉之後,反倒是變成了她耐心地等着顧逸晨開口,而對方在內心當中掙扎不休……蘇暖覺得有些好笑,因爲如此場景之下,對面坐着的那個身穿*的顧逸晨,反倒是變得像是個需要交代案情的嫌疑犯,而她則變成了耐心謹慎的“警員”。
真諷刺,一切都是顛倒的。
顧逸晨的煙終於抽完了,他緩緩地呼氣,輕霧繚繞,讓他有一瞬間看不清對面之人的表情。這反倒令他徹底放鬆下來,喃喃道:“我可真是佩服你,居然可以把那麼多難堪的事情全都一口氣說出來。”
蘇暖輕輕地動了一下嘴角,心說:如果你也被逼到我剛纔那種處境的話,你也會跟我一樣的。
當然,這種話她不能真的說出口,所以只好沉默。好在顧逸晨也只是感嘆一句罷了,並沒有真的想要從她嘴裡得到什麼解釋。
有些繞不開的話題,終究還是需要講述的。顧逸晨閉上眼睛,將自己徹底沉浸到那一段最不願意回想的記憶裡,他的聲音緩緩響起,在這密閉的空間裡,也如那煙霧一般,平添了幾分飄渺之意,顯得那麼的……不真實。
“都已經……十年了啊……”他緩緩嘆息,以手掩面,不願意讓蘇暖看見自己臉上痛苦至極的表情。
十年前,他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他最疼愛的妹妹顧綰君那個時候十五歲,亭亭玉立,溫婉可人。
彼時,他們並不生活在這裡,而是在與此相鄰的江城,在當地最好的一所高中裡,過着平凡的學生生活。顧綰君早上學一年,所以唸書進度跟顧逸晨是同步的,從小學到高中,他們兄妹倆永遠都是同校。但是他們自從小學畢業以後就不再同班了,這是顧綰君自己的要求,因爲她不想永遠被哥哥保護,想要學着以一個單獨個體的身份,跟班級裡的同學們交往,而不是永遠盯着“顧逸晨的妹妹”這個身份。
高中的學習壓力比初中大了很多,但是他們的時間和精力卻總像是永遠都用不完似的,不管作業有多少,也總能抽出一些時間來,互相討論一些八卦,或者是一些關於明星的消息什麼的……哦,當然,這種話題主要是女孩子討論得比較多,男孩子們更關心體育和時事。
顧逸晨自然也是一樣的,那時候的他,陽光而又熱血,是那種下課鈴聲一響,就迫不及待地抱着籃球往教室外面衝的那種少年。他的學習成績非常一般,但體育一直是他的強項,學校組織各種籃球賽事的時候,他永遠會第一個報名代表班級出戰,也總是會以出色的表現拿回名次,爲班級爭光。也正是因爲這樣,班主任在一定範圍之內,默許了他的放縱,從來不因爲他急着出去打球而訓斥他。
那段時光,是他生命當中最快樂的日子,父慈母愛,還有一個溫柔可人的妹妹依賴着自己,好像全世界都是順着他的心意來得,一切都那麼美好。
對了,他還有一票好兄弟,幾乎每個課間,都要跟隔壁班的另一羣人,在籃球場上來一場短暫的較量。無論是輸還是贏,都不會影響到彼此之間的情意,他們是好兄弟,最好最好的兄弟。
那個時候,他們甚至還約好了高中畢業之後就一起去當兵,這樣就可以變成戰友了。不是有那麼句話麼,男人的“四大鐵”就是: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分過贓,還有一個很不和諧的,他們每次說不好意思把那句話也說出來,從來都只說前三句。
他們曾經說好了的,要把前三句全都實現了,那樣就可以成爲這個世界上最鐵最鐵的好哥們。
那羣人裡面,跟他關係最親近的人,是他的同桌,名字叫做陸鴻哲。
而他最摸不透的人……叫做冷寂。
其實嚴格說起來,冷寂並不能完全算是這個小團體裡面的成員,因爲他從來都沒有正式加入過,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幼稚地發什麼誓言,還差點兒搞了血酒玩兒歃血爲盟的那一套。他明明也只有十六歲而已,跟所有人都一樣大,可他總是表現得比所有人都更加成熟,甚至……比高三的那羣學長看起來都要成熟。
他似乎總是有心事,跟任何人都不會太過親近,從來沒有人能夠弄得明白,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許多同學背地裡都說,他是個怪人。
但是顧逸晨那個時候卻不那麼覺得,他認爲冷寂是個天才,至少,在運動這方面絕對是。
在冷寂轉到隔壁班之前,他們這羣來自兩個班級的小夥伴們,課間的較量總是勝負摻半的,但是自從他加入了以後,就變成了一邊倒的碾壓……哦,是他所在的那個班級碾壓,顧逸晨這邊兒總是輸。
那種年紀的男孩子嘛,總是熱血的,沒有人會甘心一直被別人碾壓。所以他們特別不服氣,拼了命地練習,想要超越冷寂。
可是說來也奇怪,明明看起來冷寂並不怎麼用心練習的樣子,可是他的球技就是比所有人都好,不管顧逸晨和班上的同學們怎麼練習,始終都無法在籃球場上戰勝他。
而跟這種情況相對應的,是冷寂在隔壁班上日益高漲的聲望,他幾乎成了那個班級裡的核心人物。甚至,如果說得“中二”一點,那就是……那個班級裡的王。
那個時候的冷寂,向來沉默寡言,很少說話,但是隻要開口了,無論說的是什麼,絕對一呼百應。
很快,原本和睦融洽的小團體,漸漸地分裂成了兩個,以班級爲單位,互相較量。
那個時候,他們都是一羣熱血到近乎有點兒傻的少年,好像生活當中所有的目標,全都是圍繞着籃球的。除此之外的一切,他們都並不在意。籃球,就是他們那個時候生命裡的全部意義。贏的那波人,拼命地想要保住自己的“榮譽”,而顧逸晨這邊,則是拼了命地想要證明自己。在日復一日的較量當中,他們每一個人的技術都有了往常巨大的進步,可是……依然沒有人可以蓋得過冷寂的風頭。
在籃球場上,他就是神。
說起來,有點兒像是著名的熱血漫畫《灌籃高手》裡面的那羣少年。而想來沉默寡言的冷寂,則是被女生們當做了現實中的流川楓。因爲那個角色也很沉默,很冷,球技高超,而且特別帥,這一切特徵都跟冷寂很像。
冷寂就這樣漸漸地成了整個學校的風雲人物,那個時候“校草”這個詞兒剛剛流行不久,大家自然而然地把這個詞彙冠到了冷寂的頭上。
全校學生,無論男女,沒有任何一人對此有意見。至於冷寂本人……他大概是懶得理會這些在他看來無比幼稚的舉動吧。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冷淡,不苟言笑,哪怕是被膽子大的女生直接攔路表白,他都懶得多說半句話,而是直接沉默着繞開對方,根本不管對方會不會因此而惱怒或者哭泣。
不過更多的女生,還是選擇趁着課間休息的時候,偷偷地往他的課桌裡塞各種各樣的情書、卡片、零食,甚至還有給他帶早飯午飯的。
可是那些東西,他從來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從來都是面無表情地直接拿到垃圾桶那裡,用力一丟,半個字都懶得說。
他扔掉的那些東西里面,也包括顧綰君送給他的各種禮物。
顧逸晨不太清楚別的女生都是多久送一次東西的,但是作爲哥哥,他很清楚顧綰君對冷寂的迷戀有多麼深。
那個時候,顧綰君每天寫完作業之後,都會給冷寂寫一封很長很長的情書,風雨無阻,雷打不變。顧逸晨偷看過幾封,裡面寫着的都是她對於冷寂的迷戀,還有自己當天做了什麼、想了什麼之類的,幾乎就是把情書當做日記來寫的。每一封信,全都是工工整整的小楷,一個錯別字都沒有,甚至連信紙都是帶香味兒的,特別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