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些我不禁生出萬般感慨來,徐徐將眼光投向卓令哥哥,他正沉色地垂着眼睫,臉部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巫俠山那個地方有多麼的可怕他是親身經歷過的,而那位離山仙君如今也不知是何光景了,千萬種思緒繁雜地縈繞於我的腦間。
司珞又笑起來:“玉帝說的好生輕巧,難道玉帝就沒有憐憫之心嗎?人家孤兒寡母的日子過得本就悽慘,你卻爲了斷了離山仙君的念頭…”
“住口!你還敢說!”玉帝哭笑不得,一揮手掃倒了琉璃盞,琉璃盞落下碎了一地。
我見玉帝面部神情有些扭曲,他氣憤之餘還瞥了一眼卓令哥哥,看樣子玉帝有些心虛,怕自己的醜聞被更多人知道。
說來當日也真是巧,司珞下界去找尋離山仙君的妻兒時,正遇見化作凡人模樣的玉帝竟試圖傷害她們母子以絕了離山仙君的念頭!
被司珞撞見後,玉帝說只要司珞不將自己曾下過凡的事情說出去,也就不追究他私自下凡的過錯,司珞只想保護那對母子,就向玉帝承諾決口不再提那件事情。可如今離山仙君的妻子已逝、兒子也不知所蹤,司珞大約以爲又是玉帝做的,一氣之下才又將此事提了出來。
不知何時司珞已經向我伸出了手:“算了,不要跪他了,我早就看透了,兩個人相愛本就是天道尋常的事情,究竟有什麼錯?我也早就知道總會有今天的,我們還不如坦蕩地承受呢!”
我紅了眼眶,感動地望着他,心想着既是如此,我也再顧不得那麼多,眼前即使是狂風暴雨,也讓我們一起面對!
玉帝一臉不可思議,他抖着嗓子:“好個坦坦蕩蕩啊,你們當真不把天規放在眼裡嗎?”
司珞漠然地反問:“天規是什麼?”
“如若沒有天規,人人不守規矩,整個神界豈不是全要大亂?”玉帝說着嘆了口氣:“其實有些事情寡人也是逼不得已的,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只會口口聲聲道仙家無情,而寡人的無可奈何又有誰能知曉?”
大殿上的三個人都不說話。
玉帝有些黯然神傷,望了望卓令哥哥,眼中突然又閃過一絲小算計,他皮笑肉不笑:“好啊,你們既然如此坦蕩,勇氣非常,那就證明給寡人和卓將軍看看,南天門上的那根擎天柱是直通人間的,若你們不施仙法護身還敢跳下去,寡人便成全你們‘坦坦蕩蕩’的感情!”
“陛下!”卓令哥哥上前求情,神色肅然,並向我投來‘萬萬不能’的眼神,面上透着擔憂及幾分我看不清的痛。
我朝他釋懷般淡淡一笑,這樣也好,所有流言也會因此而散。我平靜地望着司珞,司珞眉眼中亦是夾帶着笑意,我們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信。於是二人異口同聲道:“謝玉帝成全!”
“你們…不以仙法護身從那裡跳下去可是會灰飛煙滅的!”玉帝面色驚詫,也許不料我二人絲毫不猶豫便爽快答應。
我與司珞鄭重地朝玉帝一拜,然後風一樣毅然決然、無所眷戀地離開了軒轅殿,我彷彿聽到有誰跪在地上的聲音。
我與司珞攜手站在南天門上,金色的擎天柱在天光照耀下灼灼生輝,十里翻騰的雲海壯觀無限,我微笑着對司珞說:“沒想到我們兩個還會做這樣的糊塗事情,不過我一點兒也不後悔!”
司珞眼光流轉,比夜裡的星還好看,他勾着紅豔豔的嘴脣笑說:“真不後悔?你捨得你的卓令哥哥嗎?”
我迅速收斂了笑容,嘆了口氣,極認真的說:“不捨得,但是也不後悔。”
司珞自是明白我的心意,怕我想着又要傷感,便跳開話題問我:“如若我們跳下去之後沒有落在一處,那可怎麼辦?”
我被他逗得笑了:“我們還是先指望着能有個活頭吧!”又覺得此話說得太過傷情,便又認真地補充道:“若真是如此,我就算施遍渾身招數、天涯海角也要將你找到的!”患難與共,生死亦相隨。
司珞溫柔地撫摸着我的臉,我默默地靠向他的肩頭,我們用最溫潤的擁抱進行最後的告別,誓要永遠記住彼此的味道。也許是覺得太幸福了,我的淚止不住地落向他湖藍色的衣衫。
那天,我告訴了司珞一個秘密,其實我成仙的目的就是爲了尋找一隻藍色的蝴蝶仙,在初初的時光裡我曾經一度以爲卓令哥哥就是我要找尋的人,直到有一天我在冥淵遇見了他,我心中便萬分篤定那份似曾相識的感覺就是因爲我終於找到了——我命中註定的姻緣。
如今即使是死,我能牽着他的手,也圓滿了。
不帶着一絲遺憾的迴歸大地,回到來的地方,我們攜手縱身跳下了南天門。
感覺有強勁的風從我們的周身呼嘯而過,藍白交織的衣袍在空中肆意翻飛着,我閉上眼睛,口中喃喃道:“司珞…你等了我一千多年,我找了你一千多年,我們總算扯平了…”
意識漸漸模糊,只覺得我們還在不斷地往下掉,司珞緊緊握住我的手卻不知何時已經鬆開,我慌忙想去尋找,可是我被南天門下的戾氣傷得已經失了渾身氣力,我拼命地想睜開沉重的眼皮,人卻像一葉扁舟漂泊在狂風暴雨的海面上。
掙扎間只覺得有一雙冰涼冰涼的手將我下墜的身子撈起,淚眼朦朧中,我只瞧見了一片黑色的雲,最後便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我彷彿真是睡了好久好久,也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是不是已經落到了凡間?
記得我被罰去冥淵思過的那日,穿着一身襤褸的翠綠色衣裙,心情失落地在後山遊蕩。後山除了一塊巨大扁平的仙石之外,滿眼的蔥蔥郁郁,幾乎所有的植物都是綠色的,真是可愛,不知不覺間我的心情大好!
我捏着手指使了個小法術,一株榆錢樹歡快地伸開了它的枝丫,我坐在仙藤纏繞的鞦韆上盡情搖盪着,林間清爽的山風拂過我的臉龐,長頭髮與衣帶都被吹起,輕飄飄的感覺使人快樂極了。
我不禁咯咯地笑起來,鞦韆越蕩越高,似乎快要飛到雲上去,我迎着風叫着:“破牡丹、臭芙蓉,什麼仙曲舞衣,通通一邊去!”真是爽快!
瞥眼間,一片湖藍色的衣角翩然而至,風吹他的袍裾飄飄舉,然後那人便落在了不遠處的仙石上。
他半躺着身子一副海棠春睡的風流模樣,面相長得雖不如卓令哥哥那般硬朗俊逸,卻也十分瀟灑。
只見那人神情慵懶,半眯着醉人的桃花眼,溫潤的嗓音飄了過來:“你是這後山的仙子?”
那一笑,那個語氣,那一瞬間,似曾相識的感覺讓我愣了愣神。
我猜他應該是和我一樣犯了錯也被私下遣到這冥淵來,這會兒是將我認作這山裡的守仙了。
我念了個口訣將鞦韆停下,也不去答他的話,只是歪着頭問他:“你是誰?”
那人竟也學起我的答非所問來,用手託着下巴,感嘆着:“我剛纔不經意間聽到有人在此大放厥詞,覺得挺有趣的…”
聞言我漲紅了臉,從來在諸仙眼中的自己都是個逆來順受的角色,剛剛那番泄憤的言語怎會便宜了他的耳朵去!我哀嘆自己苦苦僞裝的形象毀於一旦…
不過我也不打算再搭理他,跳下鞦韆轉身欲走,卻聽他突然拖着調子意味深長地說:“原來是百花宮的木槿仙子啊…”
倒是被他看出了我的木槿花元身,看來此人修爲不淺。只是我聽着他這說話的語氣裡怎麼有股嫌棄與不屑?
我挑了挑眉:“說巧不巧我正巧是百花宮本小仙木槿!這位仙友倒是有何指教?”
“指教可不敢說,不過我很是好奇你不是卓令的一塊心頭肉麼,怎麼也會來這地界?”還沒等我回答,他又恍然大悟地說:“也是啊,卓令正在界涯奮力與妖魔廝殺呢,哪裡還有空顧着你…”說完還斜斜地瞟了我一眼,便隨意叼了一根仙草於口中。
我心裡很不是滋味,爲什麼連一個不認識的人也要如此誤解我們?就算我是真的仰慕卓令哥哥…但轉而想想,我又何必向他多做解釋,神色變化間我已經平靜下來。
見我如此反應,他頓覺無趣地說:“哎,原本以爲你是個有趣的人…你們這些人真是沒意思,表裡不一是怎麼回事?”
我心中驀然一跳,今日倒遇見一個敢說真話且能洞察我心思的人,我面上卻裝作平靜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故意長嘆了一口氣,似是替我抱不平:“你的卓令哥哥此時在戰場上拼着性命,而那玉帝老兒卻在瑤池風花雪月,你好歹沾着卓令的光在百花宮呆了這麼長時間,卻還是被欺負成這般模樣…”他說着還上下打量着我的衣裙。
我這纔想起自己是穿着被錦毛鼠抓壞的綠羽仙裙,一身狼狽,尷尬地急忙解釋:“實在是自己運氣不好,糟了人誣陷…對了,我怎麼覺得你對玉帝很有成見?”
“啊…今日真是乏了。”他掩嘴打了個哈欠之後便閉了眼睛躺在仙石之上不作任何反映了。
我歪着頭瞧着他那張線條柔和的側臉,白雲與樹葉的影子映在上面,日光斑駁,倒也真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