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大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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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宮門外,姜楚一二話不說便將她拉到最近的醫館。

“爹,我真的沒什麼事情哎…”她倒是哭笑不得,看着父親像個孩子似的,微紅的眼角令人憐惜:“你從小到大,就算吃百家飯長大,也沒被人這麼折辱過,他們算什麼,就敢拿你開刀?還有齊維楨,也不是個省事兒的,十九公主喜愛他和你有什麼關係?”

靈均捂着臉嘿嘿直笑:“那有什麼辦法,我又不是第一次被女人甩臉,以前在江南天心略有什麼風流之事,倒是總向我身上推。”姜楚一哭笑一聲:“別笑了,疼得齜牙咧嘴,怪難看的。”

靈均臉上不在意的安慰父親,心中卻想到了那幾張值得玩味的臉。二公主知道父親要發作她,自己到底與理有虧,手中的宮扇都被她折變了形。太子與大公主就像兩扇靜靜的屏風,在一旁靜靜看着空氣。

陰沉冷漠又無法參透的皇帝。

還有…

那時她出了房門,齊維楨的手指若有似無的撫摸過她的鎖骨,卻似嘆息之語:“對不起…”

靈均發誓,下一刻面前冷豔動人的女羅姑姑真的敢拿刀去把十九公主切成碎片。面前的美人手中的刀換了一把又一把,姜楚一勉勉強強才能將她拉住:“好了,別再橫生枝節了,孩子他娘!”

“咣噹”一聲,女羅捂着通紅的臉龐衝出了屋外。

靈均哈哈一笑:“到底是您有辦法。”姜楚一輕輕摸着她發腫的臉龐,一臉心疼:“你今天做的很對。我藉機發作二公主,不過是想要皇帝知道,姜家人頂天立地不可欺,但是你剛要入朝堂,絕對不要太過於氣焰囂張。”

他指尖飛針走線,將藥包縫好:“以後記得,爹的一切你都可以利用,而且要不予餘力的利用。”他輕輕擡首,眼尾劃出疲憊的弧度:“朝堂是戰場,就連我也無法全身而退,左右已經不黑不白,不如爲我的女兒接些髒水。我曾經…也是你那樣的人,父親祝願你,永遠別迷失了自己。”

高傲絕世的父親,爲了她的前程,不惜犧牲那些被視爲珍貴的東西。曾經立志圖強的少年風流,終於慢慢的懂得人間的辛酸。

她心中發苦,看着父親在燈下發黃的面容,漸漸已經長了些風霜,這種美麗也變得有些憊懶而厭世。父親大概在一次又一次縱容她的任性,即使他爲自己吊着一顆心。

姜楚一美麗的雙眼嚴肅起來:“可是從今往後,不要指望我能幫助你什麼。即便滿身傷痕,不要來找我,自己的苦果要自己去嘗。”

靈均只能沉默以對,從一開始她便知道,她身如浮萍,沒有任何支撐,也無法找到人去憐憫慰藉。

縱橫捭闔,冷心爲上。

宮門前車水馬龍,在三月二十的難得豔陽下,春衫輕薄的少女們聚集在宮門前,等待着考覈。

靈均輕輕挑起斗笠與面上的透額羅,透着黑色的紗網看那漏出來的一點陽光,細細碎碎的暖陽和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怪異轟鳴聲。

短暫性耳鳴嗎…

被十九公主打過巴掌的臉上緊隨其後的是長大三日的高燒不退,這次姜楚一都要忍不住了,細細檢查傷口才知道,那小公主竟然要檢查身體的婆子用能夠毀容的泰天水。現在她整張臉上青青紫紫,着實夠嚇人的。

呵…恰好趕上大選這一天,真是血裡帶風命運多舛啊。

“你怎麼回事?”回頭一看,齊維楨幾乎要挑開她的面容。

靈均手重重的壓下斗笠與透額羅,只露出眼睛靜靜看他:“別動,我現在有些血風瘡,不要管我。”

齊維楨周身的溫厚氣息忽然躁動起來,金色眼瞳在陽光下更是逼得人不能直視:“是十九公主那日?”

靈均立刻抓住他的手腕:“你救我幾次,我一次便能還你,不要再橫生枝節。”

她尚未來得及反應,卻已經被他重重拉扯到陰影中,那雙極有壓迫力的眸子離她越來越近:“我不需要你還什麼。”

莫名其妙。

靈均看着他走掉的身影,不由得歪歪頭,明明是他自己惹來的桃花債,卻報復到了自己的頭上。她想替他將此事安息下去,他又不識好心。

人果然不能近距離接觸,齊維楨都變得不像齊維楨了。

女選官的服裝皆是統一的青碧色纖長皁衫與黛紗褙子,倒是搭配了三月裡朝堂上的青色官服。因此,在一羣於面貌上做出花樣的少女們中,頭上戴着大大斗笠與透額羅的裝扮就有些怪異。

內廷的女官們嘰嘰喳喳的指指點點着:“你瞧瞧那個,把臉包的密不透風的。”

“我倒是聽說,她是沒臉來呢。你知道她是誰嗎,據說就是那個失貞的姜靈均,還被十九公主打了巴掌。”

“哎呦,這都敢來現眼,要是我,我都躲在家不出來了呢。”

窸窸窣窣的聲音此起彼伏,倒是一點兒都不避諱主人。

入了宮門後,她只是靠在一旁的長廊中慢慢擺弄着手中的草梗。

支曦怯豐美的身體與嬌媚的面容仍舊如花蝴蝶一般穿梭其中,周身圍繞着高官的候選,而與微生喬帶領的寒門小姐們遙相對應。剩下的少女們也都是三三兩兩的聚到一起。

支曦望蓮步輕移,清麗的容顏微露:“姜妹妹,許久不見了,你還好嗎?”靈均露出的眼睛靜靜看了半響,復而微微一笑:“難得我捂成這個樣子姐姐還能認出來。姐姐今日真是風采照人,我都快認不出來了。臉上有傷,就不露了。”

支曦望似微微驚訝:“妹妹這是怎麼了?”

靈均隨意打了個哈哈:“前幾日犯了瘡病,難看的很,怕嚇到人。”

支曦望唉聲嘆氣的,一雙美目幾乎要落下淚:“妹妹這樣好的人,怎麼就…”她溫溫柔柔,語氣溫和,輕輕撫上了靈均手背:“不過你也別擔心,你的才學可是一等一的,放心吧,咱們貴人都是憑才學選人,哪裡就都靠着一張臉呢。倒是我,也不過是想要試試,畢竟我自知才學極差的。”

靈均手指輕輕抓過去,眼角捕捉到對方的一絲不適:“多謝姐姐了,倒時候還請照應一二。”支曦望碧色背影慢慢消失不見,靈均發出了半聲哼笑。

才學極差…嗎?支曦望今日看起來到更像是那個花中海棠。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做個牡丹一定會被人人喊打,做個芍藥又有些妖嬌,像支曦望這樣柔柔弱弱又穩重之人,那纔是不偏不倚吶!

“各位小姐請肅穆!”屋中熙熙攘攘的聲音忽然停下,年輕的少女們見到面前身着鴉青女官服的堂官,不禁暗自整理儀容。

那女官年過而立,一張臉薄脣緊閉,面色深沉,眼角的細紋都整齊的挑不出錯處,卻一見便知道是個難相與之人。只一點可怕的是,這女官臉上由額頭到耳邊劃出一條大大的劃痕,雖然經年已久,但仍然極其可怖,讓人頓生惡意。

“我是祝休,乃是宮中尚儀,今次大選,諸位要恭敬儀容,不要放肆。我手中是名簿,叫出名字之人上前!”

“從一品丞相支道承保舉——支曦怯!”

“太子殿下保舉——微生喬!”

“大公主保舉——鄭舜華!”

“二公主保舉——鄭言師!”

“觀文殿學士蕭別古保舉——支曦望!”

“觀文殿學士蕭別古保舉——姜靈均!”

屋中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祝休本就緊繃的眉頭皺的越發厲害:“姜靈均!面見貴人皆要現目除服,你怎麼敢帶上斗笠與透額羅!”

靈均發出悶哼的聲音:“大人恕罪,前幾日犯了血風瘡,現在面目可憎,實在不敢面見貴人。”

“噗嗤”一聲,妖嬌的聲音打亂了竊竊私語:“大人,她那哪是什麼血風瘡啊,那是前幾日被十九公主一巴掌打出來的!”祝休回頭一看,那接話的少女一雙吊梢眼睛,容長的臉兒,畫了一張嬌媚的桃花妝,卻是二公主保舉的外甥侄女兒鄭言師。

祝休只是冷眼看着,便沉聲低語:“你無須管許多,規矩便是規矩,不可逾越,快將臉上的遮擋拿下來。”

靈均心中笑笑,這可是你們要看的。

黑紗盡除,屋內頓時寂靜無聲,連祝休都未想到人的臉可以被毀到如此程度。明明應該是一張美人的臉,一雙有些妖美的桃花眼也是水潤嫵媚,卻青青紫紫疊加了紅黑色的烏斑,將整張臉顯榮的腫脹不看,好似白璧被染上了烏黑一般。

屋內響起了三三兩兩的嗤笑聲。

祝休搖搖頭,據說是姜楚一的女兒,這樣好的一張臉毀了,任何人都會覺得可惜,十九公主也真是刁蠻任性。

衆女排好隊列,個個輕聲恭肅不敢說話,靈均卻一直被一旁的大眼睛女孩兒騷擾着。這女孩子長得一團喜氣,着實像個鄰家小妹妹,她也不管禁宮森嚴,只是扯着她笑嘻嘻的。自己一回頭,她也只是靈巧的笑笑。

“你就是姜靈均啊?”

“聽說你流落塞外好久竟然能跑回來呢。”

“你別不理我啊,我叫陸元柳,今年十六。”

“你別理祝休大人哦,她是內廷女官,我們考上的話,級別可不是她們能比的。其實她人不錯啦,就是有點嚴肅。”

靈均心中一動,陸元柳,戴國公長子孫飛卿舉薦之人,在趙國是真正的大有靠山之人。

她做了好些鬼臉也不見靈均迴應,只是自討沒趣兒漸漸不提了。

腳步聲忽然止住,衆女皆立在觀文殿外。

靈均心中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選完了之後靈均小姐姐就要當官了,然後就將鏘鏘鏘鏘咔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