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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碩人其頎,衣錦褧衣。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不愧爲姜家之女,卻真是有女如雲、有女如玉,可堪美豔清嫵。

靈均摸着臉上的肌膚,倒是鬆了口氣,大熱天的終於涼快了些。

十九公主睜着大眼睛眼淚卻吧嗒吧嗒落了下來:“不可能的,你明明被毀了容,嬤嬤說過的。”

靈均聳聳肩,怎麼一副她自己反而被欺負了的樣子呢。

她拍拍手驚了一週看戲的:“各位大人,若是再看兩眼我就要監察抓人了啊。”

一旁衆人鳥獸聚散,倒是十九公主呆在一旁像個遊魂似得走着,口中喃喃:“你且等着,你且等着,歷來這些狐狸精,我總會治她們的…”

鄭言師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靈均的臉,指着她顫着手半響說不出來話:“你不是個毀容的醜女嗎…”

靈均搭着她的手和一旁的青年官員交代:“她驚嚇過度,一會兒去太醫院煮一些去驚的藥喝。”

那官員紅着臉訥訥的點了半天頭。

烏修文看她半天倒是笑了出來:“果然是姜楚一的女兒。”一旁的單西哲眼光奕奕看了半響,卻又冷哼一聲。靈均心中笑了一下,道這小公子果然愛記仇,還記着她說天心那幾句話呢。

她不遠留在這裡讓人當猴兒一樣看,只是打算出去了。

支曦怯張着嘴巴半天沒合上:“這女人竟然是這個模樣。”

手中的拳頭緊握,支曦望淡淡的瞥了半響:“是啊…令人討厭——”

面上的透額羅和麪紗帶了幾個月之久,甫一扯下竟然覺得不適應,靈均笑着搖搖頭,暗笑自己在御史臺那陰暗地方當慣了賊,竟然除了在家中都見不得人了。

她一走到轉角處,便看到聶懿那從容散淡的眸子,顏色淡的與雲霧一般,像是潑了墨的水墨一樣,好似一切事情都總是預先得知一樣。

討厭。靈均心中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想法。這種聖人視角的人是對那些努力之人的侮辱吧,他們天生便才能優秀,更加目空一切。

他輕輕略過她一眼,便同一旁的高大青年繼續不鹹不淡的說着話。

那青年回過頭,一張娃娃臉苦哈哈的,靈均一眼便知道他是誰。那日他剛到御史臺之時發脾氣的聶楨,也是被鬱鶴若荼毒過的侍御史。

聶楨一看到她眼睛便亮了亮,靈均雖不願意靠近聶懿,仍舊會意走了過去。

聶楨摸着下巴嘿嘿笑了半刻,聲音卻不似少年臉很是低沉成熟,隨即又露出些不屑表情:“弄個這麼美的妞兒簡直羊入虎口啊,腿長腰細的能幹什麼活兒,那混蛋老闆怎麼想的。”

靈均隨口接了句:“他可能不正常吧。”

聶楨張大了嘴,差點沒哈哈笑出來:“嘿,挺有性格的。”卻忽然湊過臉一副陰沉表情:“不過啊,你一個做御史的最忌招人現眼,你倒是好,引出這麼大亂子是想要御史臺給你擦屁股不成?你要怎麼報答,每個人□□一遍?”

御史臺果然沒有正常人啊,靈均心中感嘆道,可惜她雖然不是大家閨秀,又懶得和這羣臭男人鬥嘴打葷腔,忍不得一時氣憤。這時候總會想到,若自己是天心就好了,她怕是比這羣混蛋還會開葷腔呢。

聶楨輕哼一聲:“你到了也好,今日告訴你,審判院的案子我同你一起接手,千萬別給我扯後腿啊。”說着揚起可愛的娃娃臉一臉驕傲的走掉了。

她將背靠在一旁漆紅柱上,卻想着符堯光的做法,派聶楨來與她互相監督,虧他想的出來。

回頭一看,聶懿那霧濛濛的眼睛卻幽黑的看她,靈均彆扭的轉過頭去,那人只留下一句話:“聶楨快三十了,你可別招了他的忌諱。”

三十歲?比父親還大的年紀?靈均越想那張張牙舞爪的臉越想笑,卻轉念一想。聶楨、聶懿,上雍聶氏之人啊,怪不得…

寒食和清明那兩天飄飛的柳絮也慢慢墜落了下來,將上雍佈滿了絨毛一般。夏至之後,天氣漸漸炎熱起來。

“夏至東風搖,麥子水裡撈。夏至東南風,平地把船撐。冬至始打霜,夏至幹長江。冬至江南風短,夏至天氣旱。夏至東風搖,麥子坐水牢…”城中的歌兒歌女自然不會忘記夏至後的涼薄輕衫,個個露出白皙的肉體,上雍簡直陷入了炫目的肉浪中。

“真夠□□的…越是天子腳下,越是縱情聲色。”天心站在高臺之上,看着下面火熱的娼妓們,露出些諷刺的笑意,“不過,我和她們沒什麼區別。”

靈均口中的煙氣輕輕吐出去:“大事將近,姑姑今日就會到了。”天心沉默半響,似在觀望南方的家鄉一般,將身上的輕紗慢慢裹住:“天貺節就是改朝換代的日子,我終於能夠成爲真正的姜家巫女了。”

靈均嗤笑一聲。

天心卻也低斂嫵媚的眉梢:“傳說九天玄女爲化身玄鳥,乃商姜先輩,後傳先祖姜子牙兵法,佈陣九天玄女書。天貺節乃是玄女重降天書之時,只有王霸之人方能被玄女賜書。”

靈均淡淡的磕着煙槍:“神靈怪異不敢全信,惟望敬神而遠之。”

天心嘿然一笑:“尊儒遠道,不遜祖宗。”

靈均摸着身上那精美古樸的巫女服,卻一時間說不上什麼滋味。

房門被粗暴的推開,然後出現了姜女羅風塵僕僕的身影。那張冷豔的嬌容帶着些疲倦,卻仍然不損光彩:“好好談談你的信吧。”

香氣嫋嫋,素手拈香,女羅虔誠的敬拜先祖,看着一旁端坐的兩個女子。

天心口吐煙氣,仍舊看着窗外:“無論姑姑你如何說,這次我一定要將聲勢鬧大。”

女羅不可置信的搖着頭:“瘋了…一個個都是瘋子。巫女祭祀是神聖之事,怎麼能像□□一樣在大庭廣衆下倚欄賣笑呢。今年我事務繁多,明年天貺節才能正式傳你巫女之職。”

天心嘴角露出了標誌性的諷刺笑意:“時間不是問題,一年我可以等。神聖?恪守着那些條條框框,人人都去愛時下最流行的鄭衛之音,那些所謂的清貴血統,早就已經是愚蠢的東西了。”

女羅尖利的叫喊出聲:“不要如此大逆不道!”

天心看着她疲倦卻執拗的面容,低低的垂下頭:“曾幾何時,姜家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可是天性使然,竟然讓我們的命運變得不幸。如果我們有足夠的力量,就能夠保護自己的族人。”靈均偷偷聽着她低低吟喃出聲:“那樣受傷害的時候就不需要獨舔傷口了。”

原來如此,靈均的心中忽然一痛,渴望被人愛,渴望在受傷時有人安慰,人都是一樣的。

女羅想要辨別幾句,卻發現那一向笑着的少女已經是淚流滿面。

她別過頭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勞:“天心,你又怎麼了呢。我也很累,總是在追逐,卻不能靠的太近。哎,多情多傷,少情少艱…”

靈均看着女羅離去的蕭索身影清了清嗓子:“她似乎答應了。”

天心臉上的淚痕一抹便不見了,柳眉高高挑起:“這隻小老虎一向都是紙糊的。”

十多年前,千秋歲中曾經有一位出色的巫女。與此說她是巫女,不如說她是一位優秀的舞姬。

她如山中的雪女一樣有着吹雪如雲的烏黑長髮,周身散發着不屬於塵世的美麗與純潔。她在天貺節翩翩起舞,如高山之仙,有人出了百萬纏頭與黃金白銀仍舊無法撼動她的心腸。她會溫柔的告訴對方:“我是姜家的巫女。”沒有人懂得這個美麗女人的所作所爲,她的舞蹈古樸清麗,纖塵不染,可是她似乎窮途困頓,因此才於千秋歲落腳。

她只是不停的跳舞,絲毫不在乎旁人的指指點點與炙熱目光。

直到有一天,她從千秋歲中消失了,這個驚豔趙國的女子再也沒有回來,就像從未在塵世間出現一般。

只是某一天開始,人們忽然惡意的傳說,這個女人被所愛的男人拋棄而遠走他鄉。

男人們張狂的笑起來,又哀傷的痛哭,似乎將這一段風流韻事寫進心中,抱着周身的美人訴說起這段傳說。

“姜九曜…”靈均拄着下巴打了個哈欠:“我從來沒有見過她,父親也很少提起她。”她看了看一旁天心的,長長的鮫綃披巾下是一張美豔無比的面龐,似乎永遠都留在最鼎盛的時候,如果姜九曜能成爲神話,那必定是天心這樣的美人吧。

天心冷漠看着鏡中的自己,忽然如冰山展顏笑了出來:“這樣的女人,想必無顏面對家人了吧。”

第二日靈均盯着一雙黑眼圈兒打着哈欠跨進了朝堂的大門,也忽略掉了四周的百種表情。

顏風神近幾日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卻仍舊看着她笑了出來:“最近視力越來越差了,看什麼的模模糊糊的。第一次看到你沒有蒙面的臉還不太習慣呢。哎,真不愧是姜楚一的女兒,你的母親…想必也是個絕色美人吧。”

靈均淡淡呵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樣子的。”

顏風神楞了一下,隨即低着頭露出一些複雜的表情。她呆呆的看着門口的花,卻忽然輕輕淺淺的哼起了那首纏綿的《桂枝香》,靈均閉上眼睛靜靜聽着,似從未想到顏風神竟有如此好的嗓子。顏風神眸子黯了黯,像是她手中的牡丹花枝一般帶着些死灰的氣味:“今天符老大要見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