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歲中仍舊人聲鼎沸。
靈均推開芙蓉閣的門,卻小小吃了一驚,走錯了?
面目清俊的公子輕輕一笑,手中的山水摺扇仍舊慢慢的扇動着。
靈均重新推開門,沒走錯啊。
“呦,來看我也不說帶點兒東西,怎麼說你也要當官兒了吧。”這輕佻放蕩又總是暗含毒刺的語氣,沒錯,就是天心。
靈均回頭一看,幕簾外的美人幾乎是赤裸着身體走了出來。靈均隨便坐下便自斟自飲了起來:“想來是我打擾到你們了,既然如此改日再說吧,不用送了。”
天心嬌嬌的拉住她,鬆鬆的彎了一個髻子,指指一旁的公子:“你不認得他?他可是認得你!”
靈均輕張脣:“鼎鼎大名的澹臺溟齡大人,千秋歲裡有名的風流人物,您可是被所有坊間的女人愛着呢。”
男人笑意未減,卻忽然面目轉紅紫咳嗽起來,靈均從未聽到過人的咳嗽聲如此地步,簡直如將肺子咳出來一般,好似被幾千條鋼筋抽了身體,被幾萬條滕鎖凌虐一般,周身的杯碟茶櫃皆被他抓出痕跡來。
好似天崩地裂,他卻忽然安靜了下來。靈均方纔發現,這人雖然清俊,面目皮膚卻白到透明的病態,眼梢含半點黑紫,明顯是有肺癆在身。她再三試探,終於出手摸住對方漸漸緩和的脈門。
天心待他咳嗽完,方將手中的瓷瓶冷淡的仍到他懷裡,他也只是隨意的服了兩顆藥,二人倒像是多有默契,乃至於施救都冷漠到極致。
靈均猛然擡頭,看着眼前不可置信之人:“你瘋了!你這病早已經病入膏肓,竟然還敢穿着單薄,到這煙火之地來。”
天心眼睛看着自己紅豔的指甲,臉上卻露出了諷刺的嗤笑:“又犯了病不成?看着脈門就想上去摸。你怎麼不說他是被你那臉嚇的呢。”
靈均將那瓷瓶打開,無非就是一些尋常的百合、雪梨。
她放下瓶子,按了他身上幾個穴道,淡淡坐在一旁:“肺爲華蓋,乃是五臟六腑的保護傘,你要是想要命就別出來送命了。你這大夫也不甚高明,偏偏以次充好糊弄你。”
溟齡臉上勾起一個俊俏的笑意,手中的摺扇不時點點脖子:“我算是見識到了,你們姜家女子都一個樣子,好好的關心話怎麼說出來都這麼難聽。真是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他伸着懶腰,儀容卻仍舊文雅,輕輕的打了個哈哈:“今天太陽公公這麼明媚,我要去和他約會去嘍!”
靈均關上屋門,神色卻諱莫如深:“你怎麼會和他認識的?”
天心美豔嬌容慢慢湊近,徐徐在耳邊釋放熱氣:“我…不告訴你。”
靈均一把火點了煙槍,口中吞雲吐霧,兩人默默在房中半響無語。
不一會兒,手中的煙槍卻被對方一把奪了過去,她撇過頭像和這對姐姐對個話嘴,卻發現對方眼中暗含水霧。
那霧氣很輕,天心幾乎很少有半點悲慼之情,可是靈均不是旁人,她們兩個對對方的事情總是很敏感的。
“他…也許要做父親了。”
靈均吃着杯中苦澀的茶,心卻悲苦的很,她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她對天心空白的感情生活一無所知。
天心機械的吸着口中的煙槍,眼睛呆滯的不像平日間貓一樣神秘誘惑的美人:“給不起的是承諾,因爲說了就會變。放不下的是尊嚴,因爲放下就會失去堡壘。看不到的是永恆,因爲付出的代價太大。”她呆呆的詢問對方,更像是在問着自己:“天下有沒有什麼東西是永遠不會變質的呢。”
不知道。她並不知道什麼會不變質,可是她總是感到害怕,因爲見過了太多的貧賤夫妻,見過太多的拋棄妻子,見過太多哭泣的女人,每一個人的容顏都十分鮮明。還有消失的姜九曜,和永遠執着卻在受傷的姜女羅。
天心低下頭,淡淡的笑了一聲:“你這樣也很好,與其被人傷,不如冷下心腸學會傷人,哪怕是自欺欺人。”
雲煙妖嬈,美人赤裸着身體輕輕將它吞吐到檀口中,糜爛的神情嬌媚異常。
天心仍舊是那個令人心癢癢的玉人,只是嬌嬌笑着:“知道什麼是‘入幕之賓’嗎,就是你永遠猜不到我的簾幕後到底有多少人。怎麼,今天來有什麼事兒?”
靈均細細說了一些。
天心腆着笑看她:“既然如此,我便去幫你查查,你也不要忘了答應我的話。”帶諷的脣角輕輕附在耳邊,如惡魔耳語:“我實在很感興趣,姜九曜的丈夫到底是誰…”
她重新遮住臉上的透額羅與面紗出了房門,卻在不遠處被攔住。帷帽下的聲音清晰可見,將她指引到暗室中。
靈均輕身跪拜,飛鳳公主薛鳳清淡如菩薩的臉上溫文一笑:“現在可以講講條件了。”
靈均喜愛她這樣的開門見山,也不諱言:“離丞相大人最近的地方,您想好是什麼了麼?”
薛鳳清淡着眉目看她:“你想去翰林院、樞密院,還是三司三省?若是快一些的話,大概有十年八年功夫能將你做成一顆有用的釘子。”
靈均看她半響,竟忍不住笑了起來,有趣,真有趣,大公主也有對她失算的時候。
薛鳳清倒是脾氣很好,只是看着她微微點頭:“是一把好劍,可是這把劍性情古怪,用不好難免傷己。”
靈均低低一笑,擡頭間卻充滿光華:“我這個人大抵命走偏鋒,十年八年用來對付一個支道承,豈不浪費大好光陰!”
薛鳳清鳳目忽然銳利,淡脣卻帶着半點壓迫:“年輕氣盛是好的,可不要太過囂張!”
少女眼神幽深,卻蜿蜿蜒蜒爬着幽暗的地獄光火,聲音也如被毀滅的隱秘一般,白皙手掌遮擋住紅脣:“我要去的是——蘭、臺!”
薛鳳清眼神一驚,緊緊盯着她。一旁的崔悠卻已經驚出聲來:“你可知道御史臺是什麼地方,那是白骨堆成山的惡鬼魔窟!”
少女面容可怖,卻似乎已經有所準備:“公主殿下,我的朋友在地獄沒法等上十年,我也不可能讓這條老狗舒舒服服的過上十年,就慢慢的磨好刀子,讓他疲於奔命吧。”
薛鳳清止住了崔悠的急切面容,輕輕起身,細瘦的身體無半點存在感,卻瀰漫於空氣之中:“你的選擇,我接受了。”
簡單的交易結束,薛鳳清留下一聲嘆息:“你像她,又不像她…”
宮中諭旨已下,最震驚的並非天下士子,反而是朝堂中的官員。
崔恕歪着臉左右嘆息,仇飛廉一巴掌拍到他的腦子上:“大白天的能不能打起精神,你可是…!”
“我可是京城門衛的精英,天下衛士的實權人物,主幹中的新鮮血液,強大完美的禁軍大人!大人您就別說了,每次都是一個套路,我已經背膩味了。”崔恕歪在一旁嘴中吐着泡泡:“那個鄭舜華長得還不如我呢,簡直膀大腰圓。那個支曦望還算漂亮,就是太單薄了,一隻手都能撐下來。怎麼一直沒看到姜大小姐呢!”崔恕睜着眼睛大叫,一旁的衛士笑嘻嘻的把他的衣服扒了下來:“崔大少!你衣服被扒了,對了,你和新科的單探花榮登今年的小白臉兒排行榜啦!”
崔恕豪氣沖天,抄起一旁的劍就和他對了起來。仇飛廉看着一旁俊眉修眼的年輕將官們苦了臉:“這羣小子沒有一個省心的,每天喝酒打架鬧事兒互懟,尤其是你崔恕,趕緊過來寫防務!”
崔恕一把幹翻對面做鬼臉兒的年輕衛士,嘴裡卻仍舊嘟嘟囔囔:“哎呦怎麼沒見到姜大小姐呢,給我洗洗眼睛啊,最近開春後,後宮的妝濃的下不了眼睛了,我也不想再要那些抹額和腰帶了。”
李伏虎開門進來喝了碗熱茶,眯笑的眼睛卻意味更深:“恐怕你要失望了,姜大小姐可是出名了,整個宮中都在說,姜小姐被十九公主毀了容貌,臉上已經嚇到好幾批人了。”
崔恕呆愣的將碗摔出一個簸箕來,瞪大雙眼一把抓住李伏虎:“你說的是真的?!不會吧,你說那張年輕嬌媚清豔動人還帶着一點冷漠高傲可愛的小臉兒被毀了!難道說我以後只能看她的長腿細腰膚白沒有貌美了麼!”
李伏虎真心讚歎他的行文水平,又想着想戍城見到的那張尤帶着些稚氣的豔容,隨意的攤了攤手:“據說姜小姐…哦不,現在是小姜大人,每日進宮來都帶着又黑又厚的透額羅和麪紗,將整張臉遮的只剩下眼睛,又將身上捂得密不透風,你想想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崔悠搖搖晃晃的倒在一邊,唉聲嘆氣的捶打着牀被:“居然將天賜的美人毀了,罪過啊罪過啊。等一下,你剛纔說她已經是小姜大人?難道她已經授職了?”
李伏虎打了個哈欠:“說了你可能不信,不止你不信,整個宮中都沸騰了。她被調到御史臺去了,那個傳說中的惡鬼魔窟和人間地獄。”
屋中的將官都愣了一下,御史臺,那可是…一陣陰風吹來,屋中衆人感到春日蔓延的寒氣慢慢襲來。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