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玉帛,弗敢加也。爲壇而盟,祭以黨首。
赫赤玄鳥紋交匯着朱紫色暗紋遍佈全身,仍舊是靛青、藏藍、月牙、烏黑、雪青色的精美紋路散落成優美的金烏,且日月同明,星河割裂出鳳凰棲於梧桐之上,向着天空更神秘的晉星出飛去,而玄鳥的影子若隱若現。飽滿的胸部與纖細的腰肢上是大朵開放的神秘花朵,鮫綃披帛輕輕的纏繞在身上。與之不同的是,巫女服鬼魅豔麗的配色中,有一種不真實的傾斜感,顯示出主人的豔麗到墮落的慾望。
靈均靠在門邊望着屋中的擺設,硃紅的紗簾、反常反季的碩大花朵像是淬了毒一般瘋長,不由得嘖嘖嘆息:“你的屋子太頹靡了,我在這裡待上一日怕都要難受死。而且…”她指尖輕輕勾出一掛叮叮噹噹五顏六色的配飾:“這些玉佩也太多了吧,你就不怕他們自己在跳舞時互相攻擊?”
天心迷濛的雙眼輕輕吐出煙氣:“犧牲玉帛,弗敢加也…這是祖宗的規矩。”
靈均嗤笑:“祖宗祭祀在平地在壇,在墳墓在宗廟,我麼聽過在青樓跳祭祀舞的。”
鏡中映照的是兩個年輕女人的窈窕身影,天心若有所思,靈均則是滿臉諷刺。
天心望着鏡中的女人輕笑一下:“我知道你覺得這些東西都是腐朽的舊物,可是若非太公在武廟享有首祭,姜家早就被屠戮殆盡了。靈均你啊,吃着太公留下的餘威,卻在這裡說三道四。我們自己的祖先,憑什麼要朝廷那些愚蠢昏魅的巫女來祭祀?”
靈均水眸微動,彎了彎嘴角:“說的也是,都是婊子,立什麼牌坊呢。”
風聲一閃,天心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鏡中。
天貺節是避水曬書的盛會,天下之書都不及九天玄女書之玄妙。相傳九天玄女傳書給世上開智之人,用來引導後世成世間完全之法。
一羣黑色的身影緩緩始向千秋歲,他們的面目都被擋在寬大的帽中,個個聲如微谷,腳步輕盈。
姜家巫女的傳說離開上雍已經太久了。在上雍,每日都是新的傳說,浪漫的書生小姐早就是冢中枯骨,令人覺得耳目乏味;隔絕身份地位的自由愛情也變成了老生常談;人們對超出倫理外的未知事物更爲關心,他們沒法被掌控,以致於常常令人爲其好奇心買單。
姜九曜就曾經是這樣的女人,她悄無聲息的來到上雍,在這座聲名鵲起的妓院跳出天下聞名的祀舞,如高山之雪一般清冷到寂寞,哀傷到極致,又在某一夜忽然消失,只留下了許多傳說。
與她不同的是,姜天心的態度可謂囂張到極致。
仁帝沉迷道教,可是杜絕私廟。姜天心卻膽敢在皇城耳目衆多之下大興私廟,這個消息幾乎在一年之內席捲皇城。任誰看到都要說一句…
“太囂張了吧!”崔恕有些興奮的看着人影攢動的人頭摸摸下巴:“我還以爲小姜讓我看的絕世美女是哪個,原來是她自己的姐姐,誒呦,王婆賣瓜,她倒是會兜售。”
李伏虎笑眼眯了眯:“你這小子一大早上把我們全拽過來,就是爲了跑過來看別人跳舞?”
崔恕猥瑣的嘿嘿直笑:“一聽說姓姜的巫女我就興奮得很,更何況今天能看到姜女羅謝幕的舞姿,從此以後這位大美人就要淡出視野啦。”他擡頭看了一眼,並沒有見到申屠蒼梧的身影,不由得皺了皺眉:“申屠大人也太不合羣啦,整天都不見人影。”
李伏虎呵呵一笑,眸子變得有些銳利起來,那個人近來的動作頻繁了起來…
千秋歲永遠光輝燦爛的五色光芒忽然間熄滅,悠悠的火光下,明臺上是一位身着赤青紫三色的絕美巫女,輕紗拂面,一雙眼睛卻深若寒潭,冷漠無比。周身的冰冷氣息在將近盛夏的時日令人驚異。指尖如天女一般滴露,變翹、翻蓮,隨後若天上之雲般撫雲、映水,伸展的雙臂若流風迴雪,勾勒出輕盈流利的弧度,整個人好似空谷間一朵寂寞生長的絕世蓮花,在短暫的開放後便迎來了謝幕。
螢火忽然黯淡,冷豔的美人的身影緩緩的消失,只留下了衆人的驚歎聲與無限的遐想。
隨之而來的是漸漸亮起來的是五光十色的耀眼光芒,拱衛着另一位絕世美人的緩緩入場。手中的玫瑰在朱脣旁尚沾有露水,所帶來的是完全不同的誘惑與墮落。美豔的巫女雪膚烏髮,狐媚的桃花眼勾勒出挑逗高傲的弧度,頭上的玄鳥天冠高傲的凌駕衆生之上,流連的流蘇與玉墜發出清靈的聲音。美人手間的扇子繞出流轉的弧度,一瞬間如利刃般射向廊間。那扇子亦被覆戴着透額羅美人的芊芊玉手一掌隨順與指尖,兩人四目相對,雙雙勾起嘴角。
巫女在男男女女的驚詫聲中旋轉着,紅拂盜盒的拂雲手化作天女散花的映水指,斷橋的泛波推波爲垂絛,這似乎已經不是一場來源於上古的祭祀,而是一場令人炫目的舞蹈表演。鼓聲驟然激烈,姜家的女神手持青劍降妖除魔的形象畢現,她容貌美豔,神態中卻也有着慈悲衆生、睥睨天下的複雜情感,而一生情劫無數,爲人爲神,終於歸於塵土。
而後那天外飛盾,巫女似乎化爲了一位英勇雄姿的姜太公,手持打神鞭與封神榜,受上天誥命建立不世功業。她的姿態更加神姿英發,指導者周王室的神將勇往直前。
風捲殘雲後是百般憊懶,姜家的後代們一代一代的傳承者已經被人忘卻的舞姿。變徵之聲忽然結束,悲慼的樂聲夾雜着狂放熱烈的西塞胡曲,絲毫不是軟紅柳綠。夾雜着中原的柔媚與是熱烈而奔放的異域情調,斜飛的石榴紅暈妝映照出巫女的不羈與傲然,而在熱烈的舞姿中歸於終止。
巫女深深一拜,眼中幽深無比:“多年前,我的族人姜九曜用她的舞姿征服了上雍。今日,姜天心還要壓她一頭!我姜氏祖先乃太公望,文成武德,澤被後世。在場的姜氏族人聽着,姜家之威,亙古永存!”
黑衣人們並未發出半點聲音,他們就像驚蟄時節的哲蟲般,在黑暗的暗處觀察者人世間的一舉一動,而冷漠的疏於迴應。但是,姜氏族人在四面八方的黯淡角落紛紛將手中的玉佩扔到巫女面前,這已經是無聲的默許。
靈均輕巧的玩弄着手中的扇子,想着剛纔與天心對視的眼神。
充滿侵略性的、有預謀的眼神,頗帶諷刺而揚起的嘴角,那正是天心的性格。
靈均心中有一股寒意慢慢升起。天心將姜氏的私祀鬧得人盡皆知,這怕是一把雙刃劍。姜家的人在亂世大戰後,已經龜縮在蛋殼中,就像這些悄然而至又悄然離開的黑衣人一般。自己已經過於突出,天心這樣一鬧,怕是…
女羅在一旁淡淡的看她:“我曾經和你說過,家族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東西,等你真正的粉墨登場,你就知道什麼叫牽一髮而動全身了。”
靈均看看樓下無光無限的天心,心中暗暗敬佩,天心不僅不蠢還很聰明,這樣的結局是她早已經料到甚至自己所需要的。她始終執着於姜家的迴歸,藉此花邊俚語來壯大自己的聲勢。
她沿着鑲金璞玉的迴廊,指尖輕輕撫摸着。自己與天心有言在先,彼此之間互爲表裡,但是仍舊是相互利用居多。自己曾經問過天心,若是此事聲勢浩大被朝廷所知,後果必定不堪設想,自己被牽連還是其次,可是蟄伏的姜家族人又會如何?
“你是個女士子,我不是。你曾經幫過我,我也賣過利益給你,這便是你承擔風險的時候了。”天心那時目光爍爍,似乎帶着莫名的野心:“靈均,龍生九子,個個法力高強。囚牛居長,喜音樂又不愛殺伐,睚眥居次卻嗜殺喜鬥,至於霸下則只配負重做碑下龜。你以爲姜家是鐵板一塊?呵,我不信過了這麼久,他們心中的野心早已經磨滅。”
靈均輕輕嘆了口氣,打開手中的摺扇,上面是鐵畫銀鉤的墨跡——勝。天心這個人,實在是太渴望勝利了。她也如神秘的姜家人一樣,在某一天悄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而行蹤不定又心思百變。
她輕輕靠在轉角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崔恕的側臉異常的沉迷而認真,似乎已經陷入到一個未知的世界。
糟糕了…靈均心中有了一種難以言說的預感。
崔恕回頭看她半響,忽然露出一個平日般爽朗不羈的笑意:“不用裝了,你就是姜靈均,你穿着巫女服戴着透額羅我也能認出來!”
靈均一把掀起透額羅,嘟囔着嘖嘖稱怪:“你的眼睛似乎能看透所有女人呢。”
崔恕眼神熠熠的上下打量她,露出一個滿意的笑意:“這就對了!平日裡總是故意將官服穿的又醜又大,還沒事兒把臉遮起來,只有這時候能看到真正的你啊。”
靈均淡淡吐出一口濁氣,這千秋歲此時人影鼓譟,着實令人焦躁不安:“女人的美貌是天賜之寶,女官的美貌則是牛溲馬勃,都是無用之物罷了。”
崔恕轉過臉去深深看着樓下的放縱的美人:“真美。”
靈均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明顯,看着他灼灼的側顏:“她不是個能夠輕易征服的女人,沾上帶毒的花可不美了,我僅僅是請你來欣賞她的美貌。”
崔恕瀟灑的轉過身去大笑:“誰知道呢。”
作者有話要說: 藍天野老爺子的太公望太經典了,從小看到大都不會膩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