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府的稅務官叫昆特,是個正直且一絲不苟的人。據說這位昆特大人在沒有擔任稅務官之前,一直是某著名商會的主管,對商業運營十分熟悉。這種人可以說是商人之友,不會像其他城市的稅務官那樣只知道一味的盤剝,把商人往死裡逼。但這種人同樣也是商人之害,因爲在他們面前,根本沒有逃稅的可能。
被昆特盯上的,是一個叫做蒂姆的人。蒂姆是跟着流民遷徙到薩洛克郡的,爲數不多的男人之一。蒂姆是個四十來歲的老光棍,當初在家鄉的時候,就以好吃懶做臭名遠揚。到了薩洛克郡之後,因爲男多女少,蒂姆便與一個帶着四個孩子的女人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有了家就有了牽掛,蒂姆便開始洗心革面,爲了養活老婆孩子起早貪黑。
蒂姆不是薩洛克郡第一個開始熬湯的人,但卻是第一個把麥芽糖販到阿格尼斯城的人。起初的時候,蒂姆也是抱着試試看的態度,帶上幾包麥芽糖嘗試一下。誰知剛一面世,便被哄搶一空。於是蒂姆便讓老婆孩子熬糖,自己專門負責兩邊跑,等到生意越做越大的時候,一家老小就乾脆不做了,專門在本地收糖。雖然收來的糖利潤少了點,但量上去之後,賺的反而更多。
這樣的例子在薩洛克郡還有很多,但是以蒂姆的名聲最大。俗話說槍打出頭鳥,這第一槍要是不打他,薩洛克郡的新稅法,便沒辦法正常執行了。
蒂姆的房子是領主府統一分配的,六口人擠在一百平米不到的套房裡,擁擠,但卻溫馨。四個孩子中,最大的已經十二歲,最小的才三歲,他們的父親在去年歲末的時候,死在了草原人的彎刀之下。或許是那場風波中死的人太多了,幾個孩子的臉上反而看不到任何傷感。看見家裡來了客人,最大的那個男孩趕緊陪着小腹微隆母親出來招呼客人,三個小的則站在一邊,有些不知所措。
站在客廳裡,昆特打量了一下四周。當初分配房子的時候,是沒有傢俱的,此時看到屋內擺放着各種嶄新的傢俱、陳設,就知道這一家人生活的非常好。
女主人用手撐着後腰,緩緩的走出來,微笑着跟昆特打招呼,然後讓大兒子趕緊去燒水,讓另外幾個孩子拿糖果出來招待客人。
昆特客氣了一番,坐了下來,將夾着羊皮紙的夾板放在右手邊的茶几上。
“夫人,請問蒂姆先生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商人出身的昆特,禮儀上總是保持的無可挑剔。特別是蒂姆一家也是商人,縱然不會兩眼淚汪汪,但也會感覺十分親切。只是這一句夫人,卻把女主人嚇個半死,呼啦一下站了起來。
“大……大人……您……”女主人很想告訴對方,自己根本就不是什麼夫人,但是嘴脣哆嗦了兩下,終究還是沒能說出來,於是兩眼一番,乾淨利落的暈了過去。
“啊……夫人……”
接着便是一陣雞飛狗跳。
等到昆特找來醫師,替女主人做了檢查,做出母子平
安的結論後,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這個時候,在外面多了大半天的蒂姆,也終於因爲擔心妻子,回了家。看見臥室裡的妻子精神抖擻的對自己擠眉弄眼,蒂姆這才恍然大悟,返身出門,端了一杯茶親手奉到昆特的面前。
“大人,謝謝!”
昆特這時也鬆了口氣,跟自己玩了四五天躲貓貓,蒂姆終於肯談了。
“蒂姆先生,這已經是我第四次找你了,你總不能不給我個交代吧?”
交代?你叫我怎麼交代?蒂姆面露爲難之色,幾次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見蒂姆不打算說話,昆特也不以爲杵,伸手在茶几上的糖果盒裡,拿出一顆裹着堅果仁的糖球。
“蒂姆先生,這種堅果糖,應該是從阿杜小姐那兒學來的吧?學的還挺像,呵呵……”
昆特擡眼看了看蒂姆,發現他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心中暗暗冷笑,臉上卻依舊和顏悅色:“阿杜小姐是多瑪管家的養女,而多瑪管家又是領主大人的奶媽,雖然只是名義上的姐妹,可是領主大人卻一直把阿杜小姐當親妹妹看待。可是現在有人仿冒了阿杜小姐的糖果,弄得阿杜小姐很不開心。蒂姆啊,你說領主大人會怎麼做啊?”
從使用敬語到直呼其名,昆特的語氣已然變得越來越嚴厲。再加上昆特經商多年,察言觀色這一套早已玩得駕輕就熟,就在蒂姆神色不定的當口,猛地一掌拍在茶几上,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的砸在他的心坎,本就不太堅固的心理防線頓時就像那顆糖球一樣,四分五裂。
“啊……”
蒂姆一聲驚呼,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臉上血色全無。房間裡的孕婦更是因爲擔心丈夫,猛地衝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在昆特的面前。
“大人,我們不是有意的!我們……我……我……嗚嗚嗚……”
女主人畢竟只是一個農婦,對貴族有着天然的畏懼心理。吱吱嗚嗚了半天之後,終於因爲害怕,悽悽慘慘的抹起了眼淚。
昆特於心不忍,但也無可奈何。這可是自己擔任稅務官以來的第一個任務,這要是完不成,回去之後還不得被那些人笑死。
“唉……蒂姆啊,領主大人爲你們造房子,分你們田地,就算你搶了阿杜小姐的生意,領主大人也從來沒怪罪過。你說說看,你能找到比領主大人更心善的領主麼?現在只是讓你去領主府做個登記,領個證,又沒說要加稅,爲什麼就這麼難呢?”
“大人,如果真的要加稅,我也無話可說,權當是彌補阿杜小姐的損失,可你讓我去領主府登記領營業執照,這……在荒古大陸也沒這個先例啊……”蒂姆哭喪着臉,擠出一個十分難堪的笑。
“沒有先例,難道就不能從薩洛克郡開始麼?”昆特莞爾一笑,知道蒂姆已經不再像先前那樣堅持了。
“我知道,新稅法頒佈後,有人曾經找過你,要你和他們一起共同抵制新稅法
。可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麼?是貴族世家來此販鹽的鹽商。而你呢?只是一個薩洛克郡的普通領民。把領主大人惹惱了,他們可以拍怕屁股走人,大不了以後不再來了,最終倒黴的,就只有你一個人。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麼?”
“我……”蒂姆看了看已經懷了自己孩子的妻子,又看了看眼前的這個家,一雙粗糙的大手使勁的揪着頭髮。
在沒有來薩洛克郡之前,蒂姆是一個誰都看不起的光棍漢,住的是草屋,吃的是狗糧。現在住的房子雖然有些擁擠,但絕非以前的草屋可比。吃的用的,更是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可以毫不誇張的說,現在蒂姆過得日子,甚至比一些落魄的貴族還要好。
當然,蒂姆也不是那種不知道好歹的人,自己的財富是怎麼來的,蒂姆心裡一清二楚。若是在其他地方,要是偷學了貴族家的技術來賺錢,肯定會被活活打死。而在薩洛克郡,領主大人非但沒有怪罪,反而把自己當成正經商人來對待,一樣的繳稅,一樣的生活。甚至就在前幾日,領主府還派了醫師給懷孕的妻子檢查身體,還說這是薩洛克郡人的福利,每一個懷孕的女人都會享受到這種待遇。稅務官大人說的沒錯,在荒古大陸,實在找不到比凱瑟琳伯爵更好的領主了。
也罷!蒂姆堅定的把手一揮,猛地站了起來:“稅務官大人,我這就跟你去領主府!”
“好啊,呵呵……”昆特一聽,頓時開心的笑了。“不過今天就算了,待會兒我還有其他事好忙。明天,明天一早,我在領主府等你!”
“好!”蒂姆重重的點了一下頭,單手撫胸,向昆特鄭重的行了個禮。
真是不容易啊……
離開蒂姆的家,昆特長舒了口氣。薩洛克郡的新稅法已經頒佈了十來天,可願意到領主府登記領營業執照的商人卻一個也沒有。剛開始的時候,昆特還有些奇怪,莫非薩洛克郡人都不熱衷於經商?等暗地裡做了一番調查之後才發現,原來有人在背地裡串聯,準備共同抵制新稅法。
索恩帝國是半中央集權半分封制的國家,國家擁有城市的完全控制權,城市的執政官也就是市長由國家直接任命;而農村則是貴族們的地盤,貴族領主兼任郡守,享有除軍隊以外的絕大部分自治權,自然也包括稅收。
凱瑟琳身爲薩洛克郡的領主,頒佈新稅法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就算課以重稅,也不會有人指責。可是薩洛克郡新稅法有一個前提,所有在薩洛克郡經商的商人,都必須在領主府登記備案,並且要申請營業執照,沒有營業執照的商人,均可視爲非法經營,領主府有權沒收一切非法所得,並且處以十倍重罰。
這樣的規定,在荒古大陸算是天開闢地頭一遭。在商人們看來,商人是商人,領主是領主,商人在領主的地盤經商,交稅那是天經地義,可領主憑什麼要商人領營業執照?商人們累死累活的掙錢,又憑什麼要接受領主的管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