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暻年沒什麼反應,只是“嗯”了一聲。
賀蓮城走了幾步到了陸暻年辦公桌的正前方,雙手撐在辦公桌上,背對着我,他的表情,我自然是看不到的。
可他說出剛纔那句話的時候,我的精神就全部凝聚在他身上了。
方笙。
這個名字我聽過,知道那是陸暻年妻子的名諱。很好聽的名字,我曾想過,能嫁給陸暻年這樣的人,她會是一個怎樣的女子。
該是風華絕代,或是氣質高潔等等等等,總歸會是一個極其優秀的女人。
賀蓮城說,他把人接回來了。
那麼也就是說,在這之前方笙並不在這座城市裡。
而現在,她回來了。
賀蓮城得不到陸暻年的迴應,說話就又開始夾雜怒氣,“你該不會真的打定主意要離婚吧?”
“你不是去接人了?她沒有告訴你?”
“她要是肯跟我說,我還用來問你!”
陸暻年這時突然擡頭,目光直直的往我這邊看過來,雖然知道賀蓮城是背對着我的,也知道我這地方的隱蔽性好的很,剛纔袁圓都沒有發現的存在,可他這樣明目張膽的眼神,還是讓我嚇的渾身僵硬。
我想,要是讓那麼反對他離婚的賀蓮城看到我,怕是會對我揮拳吧?
“是,我打定主意,要離婚!”陸暻年這樣說,帶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我心臟都瞬間縮起來,他的話雖然是對着賀蓮城說的,可我就是有種感覺,他是說給我聽的。
並沒有喜悅快感,只覺得誠惶誠恐,這種我正在做虧心事的罪惡感早已經超越了一切,我急忙放下手,不敢再往外看了。
但他們的對話還在繼續。
“好。”賀蓮城接着他的話往下說,“離婚這事,我也想了,要是你們倆都同意,我無話可說。反正你們從來也不會考慮到我的意見。但是拋開這些不談,我告訴你,陸駒現在正鬧離婚鬧的如火如荼,他那個老婆,他媽心心念念要換掉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前有陸駒那個不開竅的護着,現在他一時醒了神,自己比他媽還要積極的要離婚。以對方的家世,這婚勢必是離定了,最近咱們的陸嚴卓韻女士,已經四處張羅,要爲兒子選親了!你說要是他們能找個世家出身的女人,來個聯姻,情況會變成什麼樣?”
“你想說什麼?”陸暻年的語氣一下子就冷下來。
我到底還是忍不住好奇心,又伸手撥開葉子看他。陸暻年對視着賀蓮城,用一種非常嚴肅的表情。
賀蓮城冷笑一聲,“就是想說,到時候那陸嚴卓韻女士必定對你這個執行總裁的位置發起衝擊,這種時候你發佈離婚的消息,只會功敗垂成,讓他們有機可乘
。”
陸暻年停頓了一陣。
對這個問題他沒有回答,只是說:“你有時間跟我在這裡胡攪蠻纏,還不如去問問方笙,我爲什麼要離婚!”
“還能爲什麼!”賀蓮城立刻吼起來,“這些年她帶着孩子一個人在國外,你一年到頭忙am的事情,寧可在eighteenth常年包下一套房來住,也不去國外陪陪她!好!是!暫且說你這些年真的潔身自好,身邊沒什麼女人,可是你這樣的冷待跟冷暴力有什麼不一樣的!就算現在是她提出離婚,那也是忍無可忍了!”
陸暻年擡手掐着眉心,“我們之間的事情,你不懂。”
“我是不懂。”賀蓮城的聲音又低落下來,“咱們三個人一起長大的,我知道你們倆一直當我是傻子,什麼事情都不告訴我,但是隻要你們倆開心,我也寧可當傻子。結果呢?結果就是你們在我這個傻子無知無覺的時候懷上了孩子,然後就是結婚。你們問過我嗎?沒有!現在你們又要離婚,而我你們又忽略了!結婚的時候我沒發表意見,那是已經木已成舟!可是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允許你拋棄她,當年她跟了你,你是她的選擇,我認!那你就該一輩子對她好,讓她幸福!你沒有做到,就不成!不成!”說到最後,他又奇異的激動起來。
我私心裡覺得奇怪又感動,奇怪的是人家夫妻兩個的事情,他一個外人這麼激動實在是不應該。可能是我的思想意識太過陳舊,總覺得有除了丈夫之外的第二個男人這般維護一個女人,怕是不太好。但是感動卻也是有的,在離婚的時候,身邊的好朋友能這般仗義凜然的維護那個妻子,實在是令我羨慕的不得了,爲什麼我離婚的時候,身邊的親人與朋友,沒有一個人是這樣站出來維護我的呢?
“幸福不是別人給的。”陸暻年有些乏力的說:“你出去工作吧。”
賀蓮城被陸暻年一句‘幸福不是別人給的’說的在原地定了很久,半晌才邁步往外走,走到門口了又回頭來說,“阿暻,你別怪我。”
陸暻年沒出聲。
賀蓮城走後,陸暻年扭頭看向我這邊,“過來。”
我走出來,難免有些尷尬,在旁邊偷窺那麼久,實在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
他指指頭,“給我揉揉,我頭疼。”
他臉上的疲憊不是作假的,我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就算是我們在法國出差,頂着時差跟客戶談判的時候,他都沒有露出過這樣疲憊的樣子。
我有些心軟,走過去給他揉頭,聽到他舒服的嘆氣,然後他一伸手把我抱到了懷裡。
“哎!”我推他,怎麼好好的又這樣動手動腳的!“還揉不揉了!”
他抓着我的手往他太陽穴上放,我沒辦法,只能坐在他腿上給他揉頭,這人耍起無賴來,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
揉了一陣兒,看他緊皺的眉頭鬆開了些,我才說:“你別怪賀副總。”
說完我又覺得自己多事,這種事情,哪裡輪得上我去說。
“嗯?”他睜開一直眯着的眼睛,低頭睨着我。
我收回手,想了想還是說出心裡的話,“他也是爲了你們好,有這樣的朋友不容易。”
我知道你們會說我簡直是個聖母,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但我就是這樣想的,我無法把自己的身份擺在一個小三的位置上,如果我是一個合格的插足者,此時我該說賀蓮城怎麼管的那麼多,陸暻年你別聽他的,趕快離婚娶我纔是對的。
可是我並不是這樣的人,也沒有這樣的身份去說。我只不過是陸暻年身邊的過客,可能連真正意義上的情人都算不上,我想‘代孕者’可能更能描繪我的身份。
我盡力的想要將自己抽離出來,不要對陸暻年投入任何的感情與期待。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賀蓮城這樣的人真的是非常的不錯,能在朋友離婚的時候,說出妻子的苦楚與艱辛,勸着他不要忘記當初的選擇並一直堅持下去。
這樣的朋友,如果江哲年的身邊有,我想最後結果也許會不同。
又或者,我心裡大概也就不會存放了那麼多的委屈。
陸暻年擡手捏我的臉,我疼的往後躲。
“怪他的人,不是我。”
我不解的擡頭,看他已經平靜下來的眸子,溫潤的看着我,他說着這樣的話,我問不出‘那是誰?’這樣的話,今天的我已經說了太多不該說的。
好在他也不在繼續這個話題,“身體還好嗎?要是累了就進去休息。餓了的話,讓人給你準備些水果好不好?”
我有心翻白眼,但還是忍住了,一早上他這辦公室車水馬龍的,我光是聽八卦都聽了好久,哪裡會累。
“我很好,現在要去繼續工作了。”
他勾脣一笑,手搭在我的小腹上,“看來這小傢伙兒挺愛學習。”
像是通了電,我全身都麻。他的手就這麼觸在我的肚子上,似乎他身上的熱度都能通過衣料傳遞到我身上,從知道懷孕到現在,這還是頭一次,有除了我之外的人對着我的肚子說話。
他叫肚子的孩子‘小傢伙兒’。
擋不住的濃濃愛寵,我一下子就有點鼻酸。從知道懷孕開始,我一直糾結在要不要他之間,等決定要他了,後來又發生了那麼多事情,讓我徹底忽略了,那份初爲人母的心情。
不由得自己也摸上肚子,有些抱怨的說:“是愛學習的嗎?我怎麼覺得是個磨人精呢
。”
從懷上這個孩子,我嗜睡、挑嘴,折騰的不得了。
明明就是個磨人精。
陸暻年笑容更大,“我倒覺得挺乖,你說他磨人是因爲你根本沒見過別人懷孕時候的樣子。”
別人懷孕?誰?你老婆嗎?
我在心裡反問,卻說不出口。他就算是承認了,點頭了,我又能怎麼樣呢。
有些話問出來,是自取其辱。
只能忍住,從他身上站起來,“既然你都這麼誇他了,那我就更該好好去工作了。”
“嗯。去吧,胎教是法文,倒也別緻。”
我點頭轉身,回到了我的桌子上。全心投入的翻譯,有種刻意的逃避,我不想再去想那些讓人痛苦的事情,只想就這麼一無所知下去。
將所有的七情六慾放下,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要再去想。
午飯是在辦公室裡吃的,依舊是德善居。吃完之後,陸暻年陪着我在辦公室裡轉了兩圈,然後就趕我去睡午覺。
我這吃飽了就困的毛病,越發的嚴重。
整整一下午,就這麼睡過去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陸暻年帶着我回別墅去,路過am集團大門的時候,已經不見了江哲年的蹤影。
我沒問陸暻年最後是怎麼將他弄走的。
其實內心裡,我知道我問了,他大概是會發脾氣的。
如今我成了依附他生活的寵物,自然對他的心情要多加揣測,我想這大概就是寵物的共有心態。
回別墅的路上,陸暻年毫無意外的將我抱在他身上坐着,我下午實在睡的時間太長,身體有些發軟,知道拗不過他,索性就趴在他的胸口半眯着眼睛養神。
他身上的薄荷味道時濃時淡,我終究是想不明白,他這樣恨不能時時刻刻將我抱在懷裡的行爲,是出於一種什麼心態。
路上他的手機響了,他很自然的接起來。
我本沒當回事,卻在他聽筒裡那聲脆生生軟糯糯的‘爸爸’之後,全身僵住。
小女孩的聲音分貝本來就高,更何況是在我們倆這種親密的姿勢下,我更是避無可避的聽的一清二楚。
陸暻年反應快,手掌馬上捂住了我的耳朵。
一隻耳朵被捂住,另一隻貼在他胸口的耳朵的感知能力就更強。在那個瞬間,我敢肯定他的心跳聲是突然增強了的。
無論表現的多麼的平靜坦然,可是到底他還是會心虛的。
電話裡的聲音我是聽不到,可陸暻年的說話聲,卻不是一隻手就能隔絕的
。
“嗯,怎麼了?安安?”
“不舒服?”
“有沒有看醫生?”
“讓你媽媽接電話。”
“安安.......”
“好吧,爸爸等會就過來,你聽話先吃藥。”
電話掛了,我基本上也懂了。
他不說話,我更是連頭都不想擡起來。
就這麼靜默着回了別墅。
下車送我進屋,看到似乎永遠站在那裡,像是塑像一樣的女管家,陸暻年交待說:“她還沒吃飯,看着她吃完然後出去散散步。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女管家當然是沒有不答應的。
我當然沒有、也不可能有意見。
陸暻年轉身前看了我一眼,嘴脣微動似乎想說什麼,但到底什麼都沒說。
其實我都懂的,又有什麼好解釋的。這種時候,他能說什麼呢?說他要去看生病的女兒,還是說他要去陪剛剛回來的妻子。
又能怎麼解釋呢,讓我不要生氣,不要鬧騰?
不,不會的。
我這樣的身份,哪裡有那個立場去追究他要去做什麼。我只不過是被圈養的貓兒,他高興了當然可以對我露個笑容給碗貓糧,他忙起來,我也只能自己呆着。
他走了,我面無表情的進屋。
迎面就是嚴肅刻板的女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