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愚不知道,範無痕在藥師洞中留下的“千年醉”,是一種極其霸道的迷藥。它能夠讓中毒者陷入深度的睡眠狀態,新陳代謝幾乎停滯。在李愚昏倒之後,藥師洞的幾處機關被觸發,整個石室完全被封閉起來,形成了一個無氧的空間。範無痕的本意是想用這種方法來保存自己的肉身千年不腐,卻不料讓殉葬的李愚活了下來。
李愚甦醒過來的時刻,已經是21世紀初,距離他昏迷過去的時間,足足過了380年。把他解救出來的,是雲江大學考古系的一次考古隊。考古隊由考古系教授楊子益和樑之玫帶領,至於在洞裡中毒的兩位,則是考古系的博士貢振亞和碩士許迎迎。
這些情況,李愚自然是不知情的。他只是通過景物的變化以及考古隊員的裝束、裝備等,察覺出自己在洞中呆過的時間不是一天兩天,甚至不是一年半載,而是滄海桑田的數百年。他越想越是心驚,在山谷裡再也呆不住了。他想馬上趕回歸鴻門滄目舵的營地去,看看那個自己唯一的家現在成了什麼樣子。
離開藥師洞的時候,李愚毫不客氣地把範無痕藏在洞裡的藥材都帶了出來,現在正像個面口袋一樣,背在他的背上。帶着這麼多東西,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行走,顯然是極其不便的。李愚眼睛一轉,盯上了山谷邊的石崖。他從自己的背囊裡掏出抓鉤和繩索,施展壁虎術攀上一處崖壁,尋到一個不大的洞穴,把藥材等物藏了進去。那個裝有藥師本經的木盒他當然是要帶在身邊的,他還存着一個微弱的希望,萬一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樣,韓智還得指望着這份經書中的秘方去解毒呢。
卸下了負擔,李愚拾掇了一下自己。他把短劍藏進了背囊,又在背囊上抹了一些泥土,讓它看起來顯得不那麼顯眼,接着便踏上了出山的道路。
滄目山的地形與當年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道路和樹木已經面目全非。李愚出了藥師谷,便踏上了一條柏油鋪就的公路。他不知道這個世界已經變成了什麼模樣,因此不敢堂而皇之地在公路上走,而是藏身於路邊的樹林中前行。一路走過去,眼中所及的路標、宣傳標語、農舍屋頂的衛星電視天線、路上飛馳而過的汽車,都讓他感到一陣陣的心驚,他開始有了一種後現代的惆悵——自己已經被時代拋棄了。
足足走了幾十里路,前面出現了一個市鎮。李愚記得,這個鎮子名叫明溪口,是滄目山裡一個普通的小鎮。不過,與李愚記得的其他事物一樣,今天的明溪口已經大不相同。在李愚的記憶中,這個鎮子不過只有四五十戶人家,一條青石板鋪的小街貫穿全鎮,從鎮頭走到鎮尾,不過是百十步的光景。而今天的明溪口卻是有着兩里路方圓,房屋鱗次櫛比,街道縱橫交錯,人口起碼增長了20倍有餘。
看着這座市鎮,李愚心中隱隱有些怯意。走在山裡,未曾與現代人接觸,他還能找到一些安全感。想到要深入市鎮之中,與無數人挨挨擠擠,他不知道會有什麼變故。
身爲一名職業刺客,李愚有着超乎常人的膽氣,但這種膽氣是建立在他能夠控制自己身處的環境基礎上的。如果他還在明末,哪怕走到千里之外,他也不用擔心會露出什麼破綻,因爲那個年代的規則、談吐以及江湖切口,都是他所熟悉的。而現在,街市上的東西有一多半是他不認識的,人們說的話裡也充滿了玄機,他當如何自保。
但是,他也清楚,自己必須走進這個市鎮,因爲他的肚子早已咕咕地響了起來。他想到,自己上一次吃飯,還是進入藥師谷之前,當時也僅僅是草草地吃了一些乾糧而已。現在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自己居然沒有餓死,也算是奇蹟了。
不行,自己不能再走了,必須想辦法到市鎮中找到吃的,這樣纔有力氣應對各種意想不到的變故。的確,這市鎮裡的一切都是李愚所不熟悉的,甚至可能隱藏着各種兇險,但李愚知道自己不能再回避這些,因爲他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須去面對這個陌生的世界。這是他職業生涯中最艱難的一次冒險,這將挑戰他作爲一名刺客的應變能力和適應能力。他在心裡給自己鼓着氣,不管怎麼說,明溪口也是自己曾經到過的地方,憑着自己智慧和武藝,什麼高官府邸、倭寇營地,他都曾經從容出入,難道這樣一個平民雲集的市鎮,他還闖不過去嗎?
李愚在心裡想定了幾種不同的預案,接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然後便邁着不緊不慢的步伐,上了公路,向着明溪口鎮走去。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靜,眼角的餘光卻在警惕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耳朵也豎了起來,把身邊過路人的竊竊私語都聽得清清楚楚。
“咦,這人打扮挺奇怪的,怎麼看着像古代的人似的……”
“估計是拍戲的吧,怎麼穿着戲服就出來了。”
“別瞎猜了,這就是山上三清觀的小道士,你看他那頭髮是真的,不是假髮。”
“他穿的也不是道袍啊……”
“就不許人家道士穿便裝啊……”
“嘻嘻,道士下山,有意思……”
原來這個世界仍然有道士,李愚在心裡默默地記下了。他已經注意到,自己的服飾與周圍的人完全不同,倉促之下,也來不及到哪去偷一套衣服來給自己換裝。如果別人能把自己想象成山上的道士,那麼就解決了裝束上的疑點,自己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在街市上出現了。
其實,這就是李愚對現代社會的瞭解不足了。今天這個社會,人們對於各種亂力怪神的接受能力比明末已經要強出百倍了。別說李愚穿着一套明末的服裝出現在大街上,就算是他現在脫光了,在街上跑一圈,大家也只是鄙視地罵一聲是行爲藝術,充其量拿拍幾張照片傳到朋友圈去,而絕對不會把這種人當作妖孽除之而後快。
“新到的5s,只要4888塊,買送流量!”
“電信合約機,包年399塊,白送!”
“電動車,充滿電跑150公里,上山如履平地!”
“新到加勒比海大閘蟹,50一隻!”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麼愛你都不嫌多……火火火火火!”
“……”
走在明溪口的街上,各種嘈雜聲撲面而來,滿眼是令人瞠目的現代商品,各種光怪陸離的霓虹招牌晃得李愚有嘔吐的衝動。
一個平凡的市鎮竟能繁華如斯,街上的人們全都是衣着光鮮、臉色紅潤,一看就是生活十分富足的樣子。攤子上擺滿了各種貨物,數量之多,簡直超過了京城裡最大的南貨商行,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盛世啊!
李愚帶着驚訝的心情,走在人流中,看不盡各種紙醉燈迷。
當然,李愚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找到吃食。街上的飯館不少,路邊的小吃攤也是一個挨一個,各種美食誘人垂誕。可是,李愚觀察到,人們購買東西的時候,使用的是一種上面印着一個老人頭的鈔票,偶爾有使用硬幣的,其樣式與李愚懷裡的銅錢也大不相同。
他猜想,如果自己掏出幾枚“天啓通寶”,或者幾張銀票,恐怕立即就會被人抓走,審問他爲何還在用前朝的通貨。他雖然不清楚現在是哪朝哪代,但有一點他是可以確定的,大明肯定已經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