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景園酒店之前,李愚設想過古齊民會如何刁難自己一行,是氣勢洶洶、興師問罪,還是拿腔作勢、冷若冰霜。他唯一沒有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古齊民居然會派自己的助手到大堂來迎接他們,而且這位名叫於惠的助手滿臉和氣,絲毫不像是與自己這邊有什麼宿怨的樣子。看起來,這位古老先生還頗有一些涵養,不是那種無理鬧三分的人物。
這樣想着,電梯已經到了指定的樓層。於惠在前面引導着,來到一個豪華套間門外。她略帶抱歉地請李愚和羅照雪稍等片刻,她自己推門進去通報了一聲,隨後便帶着二人走進了房間的客廳。
“古老,這兩位就是羅照雪女士和李愚先生;二位,這是我們古老。”於惠給雙方做着介紹。
李愚和羅照雪同時擡眼端詳着古齊民,只是這位老先生鶴髮童顏,雙目炯炯有神,他上身穿着中式的對襟短衫,下身是一條綢布褲子,腳下穿着一雙老式布鞋,就這身打扮,不用掛什麼牌子,生生就是一個老中醫的標準模樣。看到李、羅二人進屋,他端坐在中間的大沙發上,沒有欠身的意思,只是盯着兩個人,等着他們先開口。
“古老,您好!”
兩個人向古齊民問候道,羅照雪只是稍稍鞠了個躬,李愚則抱拳行了個禮。古齊民點了點頭,依然沒有挪動身體,只是擡起手做了個手勢道:“二位請坐吧,老朽年事已高,不便親自登門拜訪,倒勞累二位的大駕了。”
“豈敢,古老是前輩,我們來看望古老,那是理所應當的。”李愚不卑不亢地回答着,與羅照雪一道,在於惠搬來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於惠給二人倒了茶,然後纔在古齊民身邊的一個短沙發上坐下,同時拿出了一個本子,準備記錄雙方對話時的重要內容。
“古老,我和李愚這次上門,是因爲聽說古老對我們集萃藥業有一些誤會,所以想當面向古老請教一下。”
羅照雪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她並不知道有關解洪明、徐世憶準備投毒的事情,只是聽說古齊民指責集萃藥業剽竊了他的藥方,所以才帶着李愚上門來澄清。解洪明他們打算乾的事情,原本也不適合當面說出來,她這樣說話,倒也符合道理。
“羅小姐說的誤會是什麼意思,老朽怎麼有些不明白?”古齊民淡淡地說道。他叫於惠下樓去迎接李愚和羅照雪,只是出於禮節,但在他的心裡,對集萃藥業是頗有一些意見的,他要等着羅照雪把事情說出來,然後再以長輩的身份對他們進行教訓,以正視聽。
“呵呵,古老真的不明白嗎?”
李愚發話了,他打心眼裡瞧不上這個什麼藥王,也就是看在他一把年紀的份上,不便直接上前打臉而已。聽他一口一個“老朽”地裝叉,李愚忍不住就嗆了一句。
“年輕人,你也是集萃藥業的員工嗎?”古齊民反問道。
“我是集萃藥業的技術顧問,這一次集萃藥業推出的防蚊製劑,最初的藥方是我提供的。”李愚大言不慚地說道。既然古齊民就是衝着防蚊製劑來的,李愚也就懶得和他兜什麼圈子了。
藥方就是我提供的,不服,你來咬我呀!李愚在心裡樂呵呵地想到。
“哦,老朽還真是看走眼了。”古齊民臉上的驚訝之色,倒真不是假裝出來的。他原本以爲李愚只是羅照雪的一個跟班,今天他要面對的主要對手應當是羅照雪,沒想到李愚居然會自稱是藥方的提供者,這讓古齊民覺得頗爲詫異。
集萃藥業推出效果極佳的中藥防蚊製劑,得到了世衛組織的表彰。作爲一名一直關注中醫藥發展的老專家,古齊民自然對此事頗感興趣。在讓人弄到了防蚊製劑的樣品之後,古齊民驚奇地發現,這種防蚊製劑的配方居然與他手裡掌握的祖傳秘方頗有幾分相似。雖然製劑的詳細配方他並沒有看到,但一個老中醫只要聞一聞藥品的味道,多少就能夠猜出幾分了。再看防蚊製劑的效果,他可以百分之百地確認,對方一定是剽竊了自己的藥方。
正如李愚猜測的那樣,古齊民的確是當年藥師門的傳人,他的師承還得算到範無痕的師弟田無跡的身上。明末時期,田無跡賣身於倭寇,後來因爲無法在中國容身,便逃到了日本,在那裡招收徒弟,傳授技藝,古齊民的醫術就是從田無跡那裡傳下來的。
古齊民曾經瞭解過中國大陸的醫學情況,發現範無痕這一支在明末的時候就已經中斷了,許多藥師門的絕技都已失傳。古齊民掌握的這些知識,恐怕已經是藥師門最後的傳承。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自以爲是藥師門唯一傳人,並以此自傲的時候,在中國居然有一家藥企推出了一系列與他的師承幾乎一致的中藥製品,其中防蚊製劑一項還獲得了世衛的嘉獎。古齊民自忖這些藥方他並未曾泄露過,甚至連得意弟子解洪明也不知道具體的配伍,那麼這家名叫集萃藥業的中國企業是如何得知的呢?
帶着這樣的疑問,又受到解洪明的鼓動,古齊民決定親自到渝海來一趟,會一會集萃藥業的人,瞭解他們是如何知道這些藥方的。如果查實集萃藥業是通過不法手段竊取了他的藥方,他不惜採用最激烈的手段,來懲罰這些剽竊者。
以古齊民的想法,集萃藥業應當會百般推託,把藥方的來歷歸於實驗室的實驗,讓古齊民無從查起。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有人主動承認是自己提供了藥方,而且這個人還是如此年輕。
“年輕人,你說防蚊製劑這個藥方是你提供的,那麼貴公司近期推出的其他幾種中藥製劑,它們的藥方莫非也是你提供的?”古齊民問道。
李愚點點頭:“沒錯,都是我提供的。”
“你又是從何處得到了這些藥方?”古齊民問。
“當然是我師傅傳授給我的。”李愚坦然地回答道。
“你師傅?”古齊民道,“你師傅是誰?他在何處?”
“他已經仙去多年了。”李愚道。
古齊民一下子抓住了李愚話裡的破綻,逼問道:“你今年纔多大?你師傅如果仙去多年,那麼你是什麼時候向他學的藝?”
李愚笑了笑,說道:“古老先生,授業不一定要面對面吧,就算我師傅仙去多年,我同樣可以學到他的醫術,你說是不是?”
“你是說,你的師傅留下了醫書,你是照着醫書中學到這些醫術的?”古齊民問道。
“正是。”李愚道。
古齊民又問道:“那在你師傅的醫書中,有沒有告訴你,他的師承來自於何處?”
“當然有,我是藥師門傳人。”李愚凜然地說道。
羅照雪在一旁聽着,不禁撇了撇嘴。在她看來,李愚顯然是在扯虎皮做大旗了,她爺爺羅維成纔是藥師傳人,李愚的師承不知來自於何處,現在自稱是藥師傳人,估計就是爲了唬唬這個古齊民而已。
古齊民卻不這樣想,李愚自稱是藥師傳人,倒是解決了他原先的疑問。如果藥師門在國內還有傳承,那集萃藥業開發出藥師門的藥品,也就很好解釋了。只是,所謂道不輕傳,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年輕,學了點藥師門的手藝,就這樣三文不值兩文地拿出來用,實在讓古齊民覺得可惜。
“好,你既然是藥師門的傳人,那我再問你,你知不知道藥師門的規矩?見了前輩尊長應當如何做?”古齊民板着臉,擺出了教訓晚輩的架式。
李愚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扭頭看了看羅照雪,說道:“羅總,古老問的這個問題有些敏感,能不能請你稍微迴避一下?”
羅照雪不明就裡,遲疑了一下。於惠看了看古齊民,見他微微頷道,顯然是同意李愚的安排,於是便站起身,對羅照雪說道:“羅總,要不咱們倆到旁邊的房間談談。”
當着古齊民的面,羅照雪也不好向李愚多問什麼,她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跟着於惠向旁邊的房間走,一邊走還一邊不放心地對李愚吩咐道:“李愚,你可別亂來,古老是前輩,你不能太放肆了。”
“放心吧,羅總。”李愚輕描淡寫地說道。
看着羅照雪和於惠二人離開,李愚對古齊民呵呵一笑,說道:“剛纔古老說的長幼尊卑,我不太清楚。不過我聽說,藥師門以掌門爲尊,門下弟子皆應遵從掌門號令。掌門以玉牌爲證,有玉牌者爲掌門人,不知是不是這樣的?”
“這個嘛……”古齊民沒想到李愚會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一下子被問住了。他遲疑了好一會,才說道:“以掌門爲尊,自然是有的。但至於說到掌門玉牌……,唉,其實已經有幾百年沒有在世上出現過了,據我師祖說,那面玉牌大概是丟失了。”
“古老,你看看這是什麼。”
李愚伸手從兜裡掏出一個物件,捏在手心上舉了起來。
古齊民看了一眼,不由得臉色驟變。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李愚的面前,從懷裡摸索出一副老花眼鏡,架在鼻子上,盯着李愚手上的物件,就再也移不開目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