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魏斯的說法,住在鐘樓上是爲了每天“聆聽着上帝的鐘聲贖罪”。不過當金立閣神父滿懷着敬佩來探望自己的隨員時,他發現這個半道出家的苦修士的處境不太妙。
“我的孩子!”特里格神父驚惶地抓住魏斯?蘭度顫抖着伸過來的手,這隻原來像鐵鉗一樣的手現在顯得如此綿軟無力,冷冰冰地浸透了汗水,“你怎麼啦,你這是病了嗎?”
魏斯搖了搖頭,汗珠一滴一滴從灰白色的臉上淌下:“只是舊病發作罷了,一些舊傷口疼得厲害。神父,您知道我對異教徒打過仗,受過傷。”
他坐在鐘樓裡的一張草蓆上,背靠着一堆雜物,說話的聲音又低又急,幾個字音咬得含混不清,顯然是忍受着極大的痛苦:“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
魏斯閉上了眼睛,吻了一下神父遞過來的十字架,又仰靠在草蓆上,急促地喘着氣。金立閣感到很爲難,陸若華神父精通醫術在澳門都遠近聞名,可是已經下鄉傳播福音去了。他決定去修院裡請那兩位澳洲神父來幫忙。
金立閣神父所不知道的是,當他的腳步聲剛從樓梯上消失,魏斯的一切病症都不見了。他敏捷地從草蓆上竄起來,靠到鐘樓的百葉窗邊上,教堂門口的盯梢者並沒有跟着金立閣離開。是時候離開這個鐘樓了,魏斯覺得他在這個東門市最高的地方已經看夠了想看的東西,他甚至看到過一次海兵隊的操練。
第二天,金立閣神父從臨高修院的吳院長那裡得知,他的隨員已經安置妥善,送進了百仞城總醫院。神父前去醫院探視時,魏斯一個人住在一間病房裡,雖然看起來很虛弱,精神卻已經好了很多。特里格神父在病房裡呆了一會兒就感覺不太舒服,病房雖然牆面雪白,整潔明亮,但是卻瀰漫着一股難聞的藥水怪味,而且窗臺上還裝着鐵柵欄,勾起了神父對檢疫營的不愉快回憶。
陪同而來的吳院長轉述了澳洲醫生的診斷:魏斯?蘭度先生的病況很嚴重,病根是多年累積下的,要徹底治癒的話,需要在臨高休養半年甚至更長一段時間。
蘭度本身不是神職人員,而且會長大人指派他擔任隨員的時候也沒有交待過到底要派這個兵痞什麼用處。從這點來說,他蘭度願意在臨高的醫院待多久對金立閣神父的傳教事業來說都沒關係。神父忽然有了一種感覺:蘭度之所以會忽然變了一個人一般,大約是就要受到天主的召喚了。
“我的孩子,你確定不需要爲你做聖油禮嗎?”他關切的問着躺在病牀上的蘭度。
蘭度喘息着說道:“不,謝謝,神父。我覺得我還有機會爲天主效力……”
他默默的躺在牀上,這間病房非常的安靜。蘭度什麼也不想――他已經亮出了自己的牌就看中國人怎麼來應對了。
他還有最後的王牌,但是這得看中國人是不是稀罕這張王牌。畢竟他們握着滿把的好牌。
我的貨還是有需求的。他想。他注意到大多數土著人員使用的全是一種使用火帽的前膛步槍,而保衛人員使用的手槍也透露出一種土法上馬的味道。更不用說蘭度見到的士兵們操練的前膛大炮了。
臨高的中國人,缺少現代化的武器。正如他們在港口只有那一艘貨輪,其他全是帆船一樣。由此可見,他們沒法源源不斷的從另一個時空獲取增援,只能完全依靠自己來製造一切。
不管他們能製造什麼,臨高的中國人的工業水準看來並沒有超越20世紀。蘭度雖然對科學技術之類一竅不通,但是起碼知道20世紀是能製造後裝槍支和金屬定裝彈的。這樣的話,他的自動步槍和機關槍對他們就會有極大的誘惑力。
當魏斯?蘭度在四名武裝人員的保護下秘密離開病房的時候,他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他將要見到的那些人將成爲自己命運的主宰者。他並不在乎這一點,命運已經給他製造了太多的驚奇。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今天晚上在腦門上收穫一顆9毫米彈頭,那也比被狂信徒們釘在十字架上燒烤好過許多。
押送他的武裝特工和“護送”主教一行離開檢疫營的安全人員有明顯的區別,領頭的那個雖然長了一張東方人的面孔,身高卻與魏斯差不多。其餘的幾個也都顯得彪悍魁梧,一望而知是精銳的軍人。大概因爲執行的不是監視任務,他們的槍套直接掛在腰帶上,露出了方頭方腦的GLOCK手槍――這絕對不是巴基斯坦或者其他什麼地方作坊裡的產品。蘭度忽然意識到,他的等級已經大大提升了。
沿着一條隱蔽的過道來到醫院的後門外,夜已經深了,雖然街燈明亮,但看不到一個人影,只有兩輛吉普車靜靜地停在那裡。魏斯被特工們挾持着上了前一輛車。他用眼角的餘光看見第二輛車裡坐着四個頭戴鋼盔,手持自動武器的士兵,車頂上架着一支輕機槍。雖然只是瞥了一眼,魏斯還是認出那是一支經過改造的塞爾維亞M77B1自動步槍。
魏斯坐在後排的車座上,被兩名武裝特工夾在當中。一路上,他強忍住轉回頭向後看的衝動。三年來這是他頭一次享受乘坐汽車的服務,要是搞得不好的話,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魏斯知道主動向臨高的中國人示好的策略是在行險,而剛纔的發現就如同在他心裡引爆了一枚炸彈。不管是中國還是法國政府都不可能給自己的軍隊裝備那種少見的步槍。如果是中國人找到了那條船,一旦他們覺得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卻又存在危險性,或許會用最簡單的方式打發自己去見上帝。但是他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在國王倒下之前,他還沒徹底輸掉這盤棋。
吉普車哧地一聲剎住了,讓沉浸在思考中的魏斯吃了一驚。汽車已經開出了燈火輝煌的東門市附近的繁華城區,轉向公路邊的一條小路。小路的路口架設着橫杆。崗樓、鐵絲網、哨兵一應俱全。吉普車通過的時候沒有檢查證件。直到他們來到黑乎乎的一排院落前。司機*搖下車窗,和哨兵說了幾句話。檢查過證件後,吉普車開進大門,停在一排房屋前。魏斯剛走出車門,一片雪亮的燈光直刺在眼前,照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第二輛吉普一直緊跟在後邊,現在打開大燈,正對着他們。毫無疑問,對準他的不僅僅是兩隻車燈,還有架在車頂上的輕機槍。
魏斯什麼也沒有看清,幾隻手推着他走進一幢房屋。他跌跌撞撞地穿過一條走廊,一直被推進走廊盡頭的一間房間。幾條胳膊把他按到房間中的一把椅子裡。房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關上了。
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才能適應光亮的變化。他逐漸看清了這是一個刷着白灰的光坯房間,除了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沒有任何電器設備。高高的窗子上焊着鐵條。而他坐着的這把寬大的鑄鐵椅子直接固定在水泥地面上。這是一種專門用來審問的椅子,扶手和椅腿上都有專門扣住鏈條的環節。一張長方形條桌放在面前近兩米遠的地方,後面是兩扇緊閉的大門。
正當他仔細端詳審訊室裡少的可憐的陳設,想從其中找出點有價值的信息的時候。面前的大門突然打開了,幾個人魚貫而入。他們沒有穿着統一的制服,而是各着便裝。讓魏斯感到稍稍詫異的是,在幾個顯而易見的中國人之間,有一個身材高挑的白種女人,看上去約莫三十多歲,即幹練又漂亮――是典型的現代西方女性。她穿着一件這裡的中國人和土著都穿得灰布制的“毛式服裝”。冷冰冰的臉上透出一副彷彿是“總算逮到你了”的神氣,讓魏斯想起曾與之打過交道的聯邦政府執法官員。
“魏斯?蘭度先生,你終於來到這裡了。”
蘭度表示投降的舉起了雙手:“這是上帝的旨意。”他決定儘可能的表現得坦誠。
薩琳娜饒有興趣地望着坐在刑訊椅上的那個穿着條紋病號服的男人。對方卻向她顯露出歡快的、孩子般的微笑,這肯定以前迷倒過不少姑娘――但是那雙棕色的眼睛仍然保持着冷漠和警覺。
“你這個雜種終於落到我手中了。”她想。當政保總局請她協助分析幾張可疑入境者的照片時,薩琳娜一眼就認出了他。魏斯?蘭度是個有案底的傢伙。她在ATF工作的時候接觸過一個武器走私案的卷宗,一艘運輸飼料的貨船的集裝箱裡被查出藏匿大量自動步槍、彈藥,甚至還有克萊莫地雷和薩姆7防空導彈。儘管船在美國水域被扣留了,但還有一部分DSA58步槍流入歐洲,落到了科索沃解放軍的手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