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救人
碼頭。
正午的陽光下,河水粼粼泛着光,不時有船隻停靠,傳來吆喝喊挑工的聲音,便立刻有管事阻組織挑工過去卸貨。
如今,天氣已有些轉涼,這些挑工卻仍光着膀子,挑着貨物,揮汗如雨。
“爹!”
方臨去了碼頭東頭兒,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方叔有。
此時的方父,如碼頭上的無數挑工一樣,脫了上衣,扛着大包,灰頭土臉,流下的汗水沖刷灰塵,在臉上形成一條條蜿蜒的痕跡,只有當汗水將眼睛模糊了,才停下來,用手背一抹,繼續走。
嘈雜的環境中,方臨又喊了兩聲,才讓父聽到。
方父停下腳步,放下扛着的大包,看見了方臨,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如每一個父親一樣,都不希望被兒子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
不過,很快這種情緒就被壓下,他大聲問道:“臨子,你咋來了?家裡出啥事了?”
“沒事,爹,我來喊你吃飯,娘說若是太晚,就讓咱們在這邊吃。”
“上午活兒多。”方叔有解釋了句:“等我這包扛過去,咱們就去吃飯。”
方臨上前,在稍後面幫扶着,方父拿到地方後,然後,兩人去往碼頭邊的一個飯館。
這裡賣面,只有一種辣肉面,就是在麪條之上,潑上豬大腸、豬雜碎混着滾燙辣油的熱臊子,往上一潑滋啦啦作響,十錢一碗。
——花生推廣開後,植物油價格就被打掉一截,更何況府城有工廠雛形的榨油作坊,植物油還是相對便宜的,臊子中加的也不是什麼好肉,這一碗十錢店家倒也虧不了。
碼頭的挑工不想麻煩回去的,多有過來吃,這對他們來說就是極奢侈美味的了,一碗辣肉面下肚,消解一上午的疲憊,彌補虧空的體力,也好讓身體能繼續承受下午繁重的勞動。
父與子坐下,一時間竟找不到話,沉默對坐。
“爹,注意身體。”終於還是方臨先開口。
“我曉得。”
方父點了下頭,問:“找到活計了沒?”
“還沒。”
“莫急,慢慢來,家裡有我。”
“嗯。”方臨答應。
話題到此結束,又是沉默。
“客官,面來嘞,您二位慢用。”好在這時小二上了飯,打破了這份尷尬。
方叔有抄起筷子,將碗裡上層的肉,夾到方臨碗裡。
“爹,我夠的。”方臨對這一筷子沒拒絕,不過,卻也不肯再要了。
他知道,方父不善於言辭,這是他獨特的表達關心的方式,對方從來都是這樣,這種愛區別於方母,沉默卻又厚重如山。
是,父可能愛面子,可能沒什麼大本事,縱有千般不是,但從沒有怨言供養這個家,只此一點,在這個家中便是頂天立地,而他,也是最沒資格嫌棄的。
方臨看着方父呼呼嚕嚕大口吃着,縱然這時歇息下來,額頭仍有汗珠乎乎冒出,落在碗裡,也被一口吞下。
他心中微酸,暗道:‘這碼頭苦累,長久下去,身體虧空折壽,我也該儘快找到活計,幫爹分擔些纔是。以半月爲期,若軒墨齋還沒進展,就更換其他目標吧!’
……
時間匆匆,三日、五日、十日,就這麼飛快過去。
這些日子,方臨一大早就到軒墨齋,跟在劉掌櫃後面溜達一圈,然後白天就在鋪子中幫忙。
而劉掌櫃的態度麼?猶如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始終不鬆口,開始還勸說讓方臨不要來了,後來見他不聽,索性也不說了,就等方臨自己離開。
沒到自己預設的期限,方臨自然不會放棄,耐心等待着機會。
這日清晨。
劉掌櫃如往常一般溜達,心情不錯,嘴中還哼着小曲。
路過一處偏僻處,突然,從角落衝出一條瘋狗,伸出長長的舌頭,夾着尾巴跑來。 “哎喲!”劉掌櫃嚇了一跳,本能就往旁邊躲。
可瘋狗見人怕了,越發兇了,往前撲來,眼看就要咬中。
噗!
這時,一根棍子從側旁扎來,插在這瘋狗脖頸,讓它抽搐流着血,漸漸斷了氣。
呼!呼!
劉掌櫃逃過一劫,大口喘着氣,對神兵天降救下他的人滿心感激,此刻簡直比親兒子還親,連聲道謝:“謝謝!可謝謝……嗯,怎麼是你?”
正是方臨。
——實際上,第一天跟着劉掌櫃散步,他就細心注意到了這條不太正常的狗,後來專門在附近打聽過,才知道這是一條瘋狗。
他觀察過,劉掌櫃早上的散步時間,與這條瘋狗平時出沒的時間差不多,只要這條瘋狗沒被人打死,只要劉掌櫃不改掉早上散步的習慣,隨着時間推移,遭遇這瘋狗的幾乎是一個肯定事件。
換句話說,在這一切前提下,只要足夠耐心,遲早能逮到救人的機會。
方臨早就等待着這一天,但話自然不能這麼說:“掌櫃的忘了,我一直不都跟在後面麼?看到有難,這不就來幫忙了。”
“對,看我這記性。”劉掌櫃一拍腦門,此時也冷靜下來,方纔上頭的情緒漸漸消退:“那啥,方臨是吧?我這嚇了老一跳,得緩緩,伱中午來鋪子找我。”
“好。”
方臨沒多問,也沒再去軒墨齋,神色平靜離開。
……
劉掌櫃目視方臨背影消失,並沒回去,扭頭就溜達着,去附近打聽這條瘋狗怎麼回事。
“你說那條野狗?狗這種畜生,經常伸舌頭,被野蜂蜇了,就瘋了唄!什麼時候的事?這可不好說,不過我記得,少說也有一倆月了吧!”
‘一倆月麼?’
劉掌櫃眼睛眯了眯,那時候鄉下逃難的人還沒來,這就不可能是人爲設置了。
“咋?你家有人被那條瘋狗咬了,那可不得了。”
這被問的老婆子極爲健談,說着:“前些日子,管家媳婦大腿就被那瘋狗咬了一口,回去就發了病,發熱,頭疼,不想吃東西。慢慢地、越來越厲害,怕水、怕風,一看到水就全身抽筋,嘴上老是淌着帶泡泡的口水,牀上、被子上都是……再後來,去濟仁堂看了一個老大夫,吃了草藥,才變得安靜了……”
“這是好了?”劉掌櫃聽着,也來了興趣。
老婆子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對打斷自己說話不滿,幽幽道:“沒過兩天,就死了。”
“咳咳咳!”
劉掌櫃下意識打了個寒顫,這一刻,對方臨的感激之情再度變得濃郁。
告別了這老婆子,又多方打聽、確認,終於讓他下定了決心。
……
中午,方臨來到軒墨齋,被告知自己可以來做活了,每月三兩銀子,管吃管住,一旬換班休息一天。
“你也可以回去睡,不過和他們仨一樣,在這裡給你留一個鋪蓋的位置,有時候忙得晚了,也可以留在這邊。”
劉掌櫃說着,推過去些銀子:“諾,知道你手頭緊,先給你預支一月的工錢。”
“掌櫃的,不是說一月三兩銀子麼?這都有四兩了。”方臨掂了下,沒接。
“你小子這不是磕磣我麼?”
劉掌櫃瞥了他一眼:“我黑了心,能讓你這幾天給我白幫忙?”
“那哪能?誰黑了心的,掌櫃的也不能啊,我可是打聽過,周遭方圓的街鋪,就屬您信譽一頂一的好。”方臨笑着說好聽話。
他知道,這店裡活計、還有這預支的一月工錢,某種意義上講,就是救了對方的報酬了。
“去去去,再給你放半天假,明天上工。”
劉掌櫃趕走方臨,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笑罵道:“這小子,猴精猴精的,這是瞅準了我這個實誠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