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歸去
方臨、方赫、方傳宗、方傳輝兩隊人相繼回來,拿回來材料,修補了屋子。
午飯,一大家子一起吃飯,方傳宗、方傳輝說起了上午之事。
大娘方柳氏聽了,氣道:“南坪村孫家的人,這真是臉都不要了。”
若是孫大娘聽到這話,恐怕會說,若能給女兒找到個好婆家,攀上老方家的高枝,臉算什麼?
“也虧得你們精明,若是真下水救了孫家玲玲,這事就說不清了,最後,恐怕還真得娶了人家。”二伯方仲貴感嘆。
“南坪村孫家好可惡,就不怕咱老方家報復?”方赫同仇敵愾道。
“若是事情成了,成了親家,自然不怕;若是不成,咱們心裡知道,可明面上也沒法說什麼。”
二伯方仲貴教育兒子:“你看,就像現在,人家只是拉着你傳宗、傳輝堂兄救人,別的也沒做啥,明面上,咱家也不好拿這當由頭找上門。”
這時,小叔方季平冷不丁道:“若是孫家臉皮厚,說不得,還不會罷休。”
“咱家也不怕事,隔壁村孫江真要不罷休,我倒要問問他們臉皮有多厚。”
方爺說了句,又叮囑方赫、方草兒、方小小等人:“你們堂哥這次,也算是個教訓,以後要多長個心眼。”
方草兒等人都是點頭。
方臨聽着這些,沒說話,想到回村的種種見聞,若有所思:‘善與惡,淳樸與奸猾,精明與愚昧,這就是村子,既有着人性的閃光,也有着陽光照射不到的醜陋,不必讚美它的好,也不必貶低它的壞,這都是它。’
“也是因爲臨子家,咱老方家如今成了香餑餑,纔會這麼讓人稀罕,搶着說親,不然人家哪會花這些心思?要是能多娶幾個媳婦就沒這些事了,咱老方家的小夥子,每人娶他十個八個的。”二孃方王氏說道。
聽了這話,一大家子都是笑起來,氣氛重新變得輕快。
正吃着飯,外面突然傳來嘈雜的說話聲,起身一看,原來是喬村正、覃師爺,還有七嘴八舌的村人。
覃師爺這般村人眼中的大人物,此時進門,卻是下意識彎着腰,態度放低三分,這也讓村人明白,村裡的好事爲是因爲什麼了,紛紛開口。
“覃師爺來說了,過年那幾天,咱們村要來個唱戲的戲班子,一連唱七天,還不要錢。”
“這可是大好事啊,今年過年可要熱鬧了。”
“都是沾了你們老方家的光。”
……
老方家四房的人聽着,都是高興,感覺有面子,雖說主要是因爲三房方臨家,但他們也與有榮焉嘛!
‘知縣倒是會做人情。’方臨意會這一點,暗暗點頭,不過卻也不在意,以他如今人脈、勢力,這點小恩小惠受得起。
外面,孫家孫大娘、孫玲玲全家人過來了,如小叔方季平猜的那樣,孫家下那麼大本,果然不肯罷休,想過來看看能不能訛個好女婿回去。
來到小和村,聽到小和村人都在傳,‘小和村過年那幾天,有不要錢戲班子過來,大唱七天’,孫家人心中羨慕,想着到時候一定要過來看,卻也沒忘了正事,來到老方家,正好看到覃師爺對方臨的熱絡態度,不由眼睛瞪大。
平時,他們交糧,縣衙中一個小吏都能將他們折騰半死,更何況覃師爺這般大人物?是的,在他們眼中,覃師爺就是大人物,只有鄉飲酒禮纔可能看到一面的大人物。
而現在,覃師爺對着方臨低頭哈腰,這是何等面子?給他們造成的衝擊,實在太大。
可以說,覃師爺如此態度,直接扼殺打擊了村中許多人家的小心思。
“孫大娘,你不是說,來老方家有事,什麼事啊,還要全家人過來?”有人問道。
孫大娘本來目的,自然是想讓方傳宗、方傳輝兄弟倆一人娶了自家女兒,可現在哪還敢說這話,頓時改口道:“上午,我家玲玲落水,是老方家大房的傳宗、傳輝喊人救的,這不過來感謝麼?”
“沒事。”面對這麼多人看過來的目光,方傳宗、方傳輝兄弟倆擺着手。
場中不少人看出些什麼,卻也看破不說破,氣氛倒也融洽。
……
覃師爺這次拜訪,讓方臨家在小和村的地位,更加超然物外,一些算計紛擾紛紛遠離。
——當差距大到一定程度,對許多人來說,連小心思都不敢有了。
時間就這麼過去。
等再去縣城買東西時,方母給福嬸請了個有名大夫,那大夫來了也看不出來病竈,沒辦法,只能讓對方開了許多藥。
去縣城還買了其他東西,方母做了些米酒,過了幾天做好送過去。
從福嬸家回來,方母高興道:“米酒用開水沖泡,她一連喝了兩大碗,福林都說,好久沒看到他娘吃這麼多了。”
高興之後,又是感嘆:“這次,我坐了一會兒,看到福嬸蓋着的被頭油膩得發亮,摸着溜光,還有味,人的味兒、尿的騷味、發黴的味兒……”
“我看着福林、王家大媳婦,不像是那樣人啊!”方父說道。
方臨、田萱聞言也是看來。
“也不是福林、杏花對福嬸不好,是他們本身,就不是太愛乾淨的人。”
方母說着:“你們不知道,他家屋檐下,砌了個泥巴竈,鍋又炒菜,又要燒開水,燒出來的水有一點點油腥味,鍋蓋像是塗了一層黑漆。椽子下吊着灰塵,墨黑墨黑,長長短短,一串一串,風一吹,搖搖擺擺像是沒聲音的風鈴一樣。我找個毛巾,毛巾就像泥鰍,抓在手裡滑溜溜的……”
方臨聽着,暗暗嘆息,這種事情就不好說了。
次日,方母又忙碌起來,說是要做黴豆腐。原來,福嬸喝了米酒,方母問她還想吃什麼,福嬸說想吃黴豆腐,方母就記下了,一方面是感念過往恩情,一方面也是享受這種被人需要的感覺。
過兩天做好給對方送去。
“這黴豆腐好吃。”福嬸說道。
見對方享受的樣子,方母高興道:“你喜歡吃,我明天將剩下的全部拿來給伱。”
這次回來,方母身上卻有一種無以名狀的傷感,對方臨他們道:“福嬸沒一點好轉,越來越嚴重,整個人沒了精氣神,像竈膛的餘火一樣,不再刺眼火爆,只剩下平和溫順,就那麼安靜的躺在牀上……怕是……”
後面的話她沒說下去。
又過了些天,王福林過來,說他娘恐怕不行了,想見方母一面,方臨全家都是過去了。
這時,福嬸已經臥牀不起,聽到聲音,看到方母來了,掙扎起身想說話,可沒有太多力氣講話,聲音如枯柴從中折斷了,絲絲縷縷全是裂紋,輕得如同一陣風。
方母使勁聽着,也沒聽出名堂來。
最後,或許是迴光返照,福嬸終於榨乾身體最後一點力氣,看着方母道:“方家妹子,謝謝!”說着,碩大的眼淚從眼角汩汩流出來。 沒一會兒,屋內傳來哭聲,王福林晃晃悠悠來到門口,一下子坐在門檻上。
福嬸去了後,方母很是難過,買了香、鞭炮、黃紙,去上墳回來,就沒說話,晚飯都沒吃。
直到月亮升起,月光從木格子窗照進來,如同白晝,方母才悠悠說了句:“老天不長眼,又死了一個好人。”
方臨聽了這話,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何滋味。
……
福嬸走了,方母很是難過,可日子還要繼續過。
時間就這麼一天天過去,臨近過年,今年,方臨家在小和村過年,去縣城買了許多年貨。
一天天數着、盼着,過年這天終於來了。
老方家四房在一起過,屋內幾個火盆燒得旺旺的,飯菜雞鴨魚肉什麼的都有,極爲豐盛,熱氣騰騰,香氣噴噴,分量極足,各人也都穿上新衣服。
鞭炮炸響聲中,一頓紅紅火火的年夜飯開始了。
這晚上,村人各家也都拿出了家中最好的東西,至少要讓小孩子葷腥管夠,還有就是,今年村中各家年夜飯要稍早些,因爲有戲班子唱戲。
小和村不比府城,戲班子過來,可是了不得的天大喜事。
在村中人家差不多吃過年夜飯時候,戲班子過來了,開始‘鬧頭場’,所謂‘鬧頭場’,就是光敲鑼打鼓不演戲,敲得十分熱鬧,聲震全村,傳出老遠,告訴人們,好戲即將開場。
聽到‘鬧頭場’的鑼鼓聲,村中少數年夜飯還沒吃完的人家,家中小孩兒們吃飯心思就沒了,一邊慢慢地放筷子,一邊瞧着父母的臉色,今年大過年的父母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於是他們就起身溜之大吉。
村中各家的孩子們,過來村子打穀場空地上會師,湊一起,說着‘二蛋,你過來了’、‘秀秀,你也過來了’,結伴高高興興去搶看戲位置。
老方家一大家子來到,這裡已是人山人海。
不僅是小和村的人,還有周圍十里八村的人,翻過山頭過來看,人老多了,烏央烏央的。
有的搬着凳子,有的往早就佔好的位置上擠,吵吵嚷嚷。如此巨大的人流量,都不比趕集差了,這就造成,還有些帶着東西過來,蔥油餅、炒栗子等等,在這售賣。
“上次去府城,也看過戲,可和咱們村裡大不一樣。”
“可不是?相比府城,咱們村子這就是小排場了,也亂糟糟的。”
“也不能這麼說,各有各的好,咱們村裡熱鬧多了。”
……
方臨看着聽着,到處是人,耳邊遍是喧囂,如這般氛圍,倒是有一種與府城看戲不同的魅力。
自家村裡唱戲,自然給自家村人留有位置,他們進去。
隨着敲鑼打鼓,唱戲開始,歡慶的一晚過去。
這次唱戲有七天,從除夕,直到大年初六。
每到傍晚,小和村就格外熱鬧,特別是許多小孩子,最喜歡往戲場裡擠,若是遇到看過的戲,就在戲臺下跑來跑去追逐,還有趁着人多,在父母面前說‘誰誰吃了什麼之類,我也要’。
在村裡,吃零食是一件極爲奢侈的事情,不過大過年的,各家父母也不會吝嗇幾文錢,當小孩子手裡買到吃的,就聚在一起炫耀,有小和村的,也別的村子這兩天相熟的,一起玩。
小和村的孩子是中心,這個說‘這戲我們昨天早看過了’,說出其中幾個詳細的橋段;那個又說,‘那個戲文演員我們認識,昨天下臺,看過卸妝的樣子,跟臺上一模一樣,可漂亮了’。
老方家的孩子站在‘食物鏈最頂端’,如方玉玉、方小小等,就能說‘今晚唱完戲,那些戲文演員就會去我們老方家吃點東西,你們要不要去看’?方歲安也會炫耀,‘我堂兄送我的人物卡卡牌,你們見過沒’……
每每說起來,就能引起一片羨慕。
——從前,戲班子來村子唱戲,村裡會做兩件事,一是挨家挨戶籌錢,多少不論,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也不論籌到多少,少了就少演兩場,多了就增演兩天;戲班子演員吃飯問題,就是輪流吃,早中晚吃飯,基本上幾天唱下來,村子每家都會輪到一次。
這次戲班子連唱七日,不要錢,戲班子吃飯也不是像往常輪流,老方家包了,更準確說,是方臨家包了,因爲村人送的好多菜啊什麼的,吃不完,根本吃不完,又不值得帶去府城,這次正好做個順水人情。
如此,讓老方家在村裡的聲望更高一截,更得村人信任,爲將來可能拉人之事做下鋪墊,也讓方玉玉、方小小、方歲安等方家小孩子多了個炫耀令小夥伴們羨慕的話題。
……
除夕過去,初五過去,元宵過去,這個年也就過了。
歡聚過後,便是離別,方臨一家要回府城了。
這日,老方家一大家子幫着收拾東西,裝上馬車。
方父、方臨、田萱還好,方母倒是更感性些,臨走前,又回到老屋,仔細檢查各個房間,臉上難捨難分的樣子。
也難怪,府城的家萬般好,可這裡纔是根。
“娘,咱們走了,又不是以後都不回來了。”最後,還是田萱挽着方母向車子走去。
方臨家也沒刻意說,從村子經過,許多人家才知道今日方臨家回府城,紛紛出來,到了村口,已然是烏泱泱一片人,都是來送別的。
——這次,方臨家回來,他們沒少沾光,從分的吃食什麼,再到戲班子過來等等,有此舉動也不奇怪。
村口,方臨一家和方爺、方奶說哪裡留了錢,和大房、二房、四房說若是有事情去信給他們,又和村人道別,上車。
“一路順風!”
“保重!”
“明年再回來!”
……
村人揮着手。
如方玉玉、方小小年齡小的,這些天方臨帶着她們玩,給她們講故事,感情甚篤,更是喊着‘臨子哥哥’追出好一段。
拉開車簾,方臨一家同樣揮着手,在清晨的陽光下馬車粼粼遠去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