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3聖心難測
追趕上來的近衛侍從齊齊轉身,你望天,他望海,誰也不敢往相擁而泣地我們兩個這裡望。
都是官場多年滾爬摸打的老兵疣子,哪會不知輕重,套句讀書人的話,那叫非禮勿視,看了是要掉腦袋的。
要不是蘇荃皮笑面不笑地扯回我,我指不定要和索大哥久別重逢抱到什麼時候去呢!
我的一個噴嚏,提醒了大家,現在是大冬天,而且索額圖還半身海水溼淋淋。他本是文官,沒什麼功夫底子,臉色一下白裡透青。
蘇荃一付當家“女”主人的姿態,招呼索大哥進洞先歇息,順便換下溼衣服。
圍而不觀的近衛侍從們也趕緊行動起來,拉船靠岸,運送物資,很快在附近找到避風開闊處,搭起帳篷。
海公公也過來,給我披上厚毯帶我回山洞取暖。
洞裡,蘇荃有一句沒一句,和索大哥說着客套話,我幾次想插嘴,都在他面似客氣地微笑給嚇得縮了回去了。
那些船上的親兵行動倒也迅速,不到傍晚,營地的中軍大帳已經豎了起來。
索大哥說這次來還帶着皇命,硬是邀我去大帳說話。他也看出來蘇荃對他敵意頗深。
說實話,在洞裡宣旨的確有些不妥當,畢竟這裡除了海公公和小沐還算半個清廷人,其他對朝廷可就沒多大敬意了。
蘇荃雖說是被拐到神龍島上的,但他從小在島上學藝生活,與神龍教有着千絲萬縷地關係,小皇帝炮哄神龍島,就等於是毀了他的家,他又怎麼會給索額圖好臉色看。
雙兒從小跟着莊三少奶奶,自然是把莊家在大興文字獄時的滿門血仇算在朝廷頭上,要不是隻留女子,男丁全殺,他也不會這麼多年男扮女裝了,雖然我看他本人倒是樂在其中。
師傅就更不用說了,人家就是榜上有名的大反賊,雖然現在被自家頭頭炒了魷魚,可心還是向着前明的,要他陪我領旨,那纔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劉師兄怎麼也是雲南沐王府的人,除了天地會,他的師門就排第二了。說排第二人家都還嫌委屈。就算他脾氣再好,再遷就我,也不會跟我聽什麼聖旨的。
最後,還是海公公和小沐陪我去的。小沐走的時候,劉師兄的眼神,那叫一個痛心,他敢情還把小沐當沐王府的小公爺看待呢!
到了營地,進了大帳,我一擡頭,樂了,又看到兩個熟人。兩人一般模樣,穿着太監服飾,笑眯眯看着我。正是每次聚賭都殺得我清潔溜溜的,上書房小太監,溫家兄弟。
昨是今非,他倆可不敢象以前那樣,摸摸我的臉,吃吃我的小豆腐了。
他倆齊齊向我打千,請安,又向我身後的海公公行禮,看來小皇帝沒因爲我們的出逃,革了海公公在宮裡首領太監的職位。
等敘過舊,兄弟中的哥哥溫有方,從袖裡取出一黃布卷軸,道:“這是密旨,旁人退開。”
大家知道規矩,索額圖領着幾人一起出了帳。
我剛猶豫要不要跪,溫有方立刻道:“皇上吩咐,這一次要你站着接旨,不許跪拜磕頭,也不許自稱奴才。”
他倒想得周到,我在他面前真正拜倒的次數,用一隻手就可以數完了。
溫有方將一個黃卷軸遞了給我,說道:“你拆來瞧罷。";
我雙手接過,展開卷軸慢慢看來。
不出所料,是一幅幅圖。有我們平時比武比到後來滾牀單的樣子(順帶一句,原來小皇帝畫春宮圖居然也畫得不錯,很好,很強大。)有我們聯手除鰲拜的情形(想到那之後他摁我在地上狂吻,很是回味啊!)有我光着腦袋,背老皇帝飛逃的畫面(說實話,這一定是小皇帝想象的,我根本連老皇帝一片衣角也沒沾。)還有清涼寺,我爲他擋劍的場面,(拜託,那是你拉我的,好不好?)
他光畫了我對他的功,卻絲毫不提我的過,更對我的身世三箴其口。看得我怔怔發呆,不禁流下淚來。
溫有方等了好一會,說道:“你瞧清楚了嗎?”我抹抹淚,點頭稱是。
他又將卷軸拿回去,拉到最末,原來後面還一段話,讀道:“小桂子,他媽的,你到那裡去了?我想念你得緊,你這臭傢伙無情無義,可忘了老子嗎?”
我聽他語氣粗鄙,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溫有方神色古怪,繼續道:“老子大婚了,你也不要再怕什麼了,滾回來喝老子的喜酒吧!”
我連連點頭,剛要說好,卻聽溫有方又道:“回來了, 就安心做個滿人,老子給你留着水師提督的位子,你把臺灣替老子滅了吧!”
我ORZ,滅臺灣,怕是師傅第一個就滅了我。後面的話也沒心思聽了,好容易纔等溫有方頒佈完畢。
他問道:“你都聽明白了?”我點點頭。
他立刻就將卷軸放與火把上,燒得乾乾淨淨。然後他盯着我瞧,等我謝恩領旨。
問題是我根本不能領這個旨意啊,我乾笑問道:“我要是不回北京,皇上要怎麼樣?叫你們抓我回去,還是殺了我?”
溫有方滿臉詫異之色,說道:“韋大人不奉旨?那……那有這等事?這……這不是……唉,違旨的事,那是說也說不得的。”
我愁眉苦臉道:“你跟我說老實話,我要是不奉旨,那就怎樣?”
溫有方搔了搔頭,說道:“皇上只吩咐小的辦兩件事,一件事是將一道理密旨交給韋大人,另一件是待韋大人看了第一道密旨後,再拆閱另一道理密旨宣讀。這密旨裡說的什麼說,小的半點也不懂。其餘的事,那是更加不知道了。”
說的也是,我還得問問明白人,我把站帳外吹風的人都叫進來。
我先對海公公道:“公公,皇上要我去打臺灣,我可不想去。”
海公公向來以我爲重,聽罷理所當然點頭道:“是啊,打仗太危險,小寶還是不要去了。”他倒也不想想,我抗旨就不危險麼。
我又對索額圖道:“索大哥,皇上的旨意我是不能接受了,你看怎麼辦?”
想當初他冒着奇險救我出皇宮,如同叛上一般偷偷放了天地會的反賊。我明知道他這樣做,多半是要被小皇帝殺頭的,可心裡卻還欺騙自己說,他是小皇帝的近臣,又是輔政大臣之後,應該能保住性命。直到看到他的身影,一顆牽掛的心纔算是真正落了地。
沒想到一轉眼,我又要去爲難他。
索額圖摸摸我的臉頰,微微一笑道:“沒關係,我知道你是不會接受的,皇上也知道,他啊……”
提到小皇帝,索額圖臉色稍諳,嘆了一口氣道:“他也早料到你不會答應的,傳皇上口喻,你要是不想領旨,就乖乖呆在島上吧!”
說老實話,我是想在島上躲了一兩年,等小皇帝執念沒那麼深了以後,再回揚州,去看看那個有名的揚州過氣名妓韋春花。特別是最近幾個月,那幾頭狼越發兇狠了,體力實在是有些吃不消,我都想早點回中原去。畢竟島上生活單調無聊,他們不做我,就沒別的什麼娛樂活動了。
可小皇帝的這道口喻,等於是將我們繼續困在了這座島上。想到今後的日子,我不禁打個寒戰。不行,我一定得回中原去。
當然,我是不能再連累索大哥了。就算要偷跑,我也得等他們走了以後,找個機會再溜。反正也不是頭回那麼幹了。表面乖乖答應了,心底卻把小算盤打得劈啪作響。
索大哥當面不揭穿我,吩咐了手下襬了宴席,招待我。
天天吃考肉野菜,喝白開水,還真膩味了。一下子又喝到宮裡秘藏的酒,吃着他們帶來的臘肉,我簡直樂不思蜀了。
鬧了半夜,正喝得醉熏熏,坐在海公公大腿上,拉着索大哥剛要波一個時,大帳的簾布嗖一聲掀開了,只聽帳外驚呼聲此起彼伏。
我暈暈忽忽就被人抗肩膀上出去了。留給大帳內的是一句“今晚輪我……”
眼看着帳篷就離我越來越遠,隱約聽到裡面,尚有幾分清醒的小沐在和索額圖解釋,什麼叫輪宿,今天到底輪誰。
我也是第二天天亮了才知道,到底輪誰。
師傅親自端水給我擦臉洗身,昨天喝多了,雖然堅持沒在做時吐出來,做完了人一放鬆,就吐得淅瀝嘩啦。
幸虧是師傅,換了蘇魔頭,非當場一腳把我揣下牀不可。
說到蘇大魔頭,他一大早哪兒去了,不會火山爆發,下山屠營去了吧!
不過他是個很陰險的人,多半不會當面做這種事,要做也會神不知鬼不覺,比如,下個幾斤豹胎易筋丸在他們的飲水裡什麼的。
我越想越滲人,雞皮疙瘩都起來,拖着雙兒就往山下去。
走到營地門口,居然看見蘇荃和索額圖正談笑風生。
我揉揉眼睛,不會是宿醉未醒,出現幻覺了吧!
蘇荃看到我來了,拖過我摟在懷裡,我看到索大哥臉色頓時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原樣。
而蘇荃的嘴角則若有若無一翹。
他摸着我的耳垂,(這是他的壞習慣,喜歡捏我的耳垂,每次抱着我就要捏,做的時候則喜歡舔。)微笑道:“小寶,索大人要給我們造座木屋呢!”
木屋?這可是個好消息,山洞畢竟粗糙了些,我們這些個人大多過慣講究的生活,要不是沒人會造屋子,我們哪會一直委屈自己住山洞呢!
索大哥領着我們去瞧選定的地方。
那兒離海灘稍遠些,算是島的半腰處,離島上唯一的淡水湖也不遠,地勢還算平坦,足夠造做小院的。
人多果然好辦事,我看着兵士們砍木搭牆,熟練的,彷彿天生就是幹這個的!
令我詫異的遠不止這些,過了兩天,陸續有船登陸,源源不斷地送來各種物品,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送不來的。大到雕欄紅木大牀、八仙桌,小到針線包、趕蠅拍子,應有盡有。
要不是院子太小,我看他都要把整座皇宮搬來了。
聽索額圖說,那是他出發前,小皇帝就特意從宮裡讓他帶着的,每一樣都是比照皇帝的規格所辦,甚至有些進貢來的擺設如那臺自鳴鐘,因爲只此一件,就給了我,連小皇帝自己都沒了。
我也問過他,要是找不到我怎麼辦?索額圖說,那就一直找,直到找着爲止,一天找不着,他就一天不用回京城了。
聽完,我都不知道該爲小皇帝ORZ,還是爲索額圖ORZ。
搬家那天,我們特意放了煙火爆竹,擺了酒席邀請了所有人狂歡到天亮。
等我酒醒,索額圖竟然不告而別,坐船回去了。
還是小沐告訴我,他怕在我面前再掉眼淚,他怕自己就此賴在島上,所以悄悄地走了。
不過,索大哥,你要走就走,幹嗎留那麼清兵在這裡啊?更氣人的是,他把所有的船都開走了,就連我藏在小海灣裡的那條都帶走了。
我還打算夾帶所有值錢的東西,跟親親們開溜的呢!
嗚嗚,這幫沒良心的傢伙非但不像我一般沮喪,還因爲換了舒服的大牀,對索額圖交口稱讚,就連師傅也誇了兩句,你們不是敵人嗎?有點骨氣行不行啊!
於是,我繼續過着水深火熱的日子,只不過這次,想以體虛爲名也不行了,該死的小皇帝,居然連宮裡的御醫也派了一個出來,還帶着據說是宮裡的秘藥。
過了幾個月,小皇帝又派了人,送了不少東西來。
這回來頒旨的,還是索大哥。我只好放棄了殺人奪船的計劃。索大哥還說了,即使我把他抓起來,不傷他性命,再奪船走,那麼索大哥在京城的一大家子連他一起都要人頭落地。
我嘆氣,我再嘆氣,我發覺這個嘆氣的次數,比過去所有的加起來還要多。
不過倒有個對師傅來說不太好,對我倒還算不錯的消息。臺灣投降了。
聽說鄭克爽回去後就奪了他大哥的位子,可他做紈絝子弟行,行軍佈防卻差勁,還一味親信馮稀飯,偏偏馮稀飯心眼狹小,一有權就迫害曾經反對或是得罪他的人,很快臺灣就人心渙散。有點才幹的,就投奔其他反清組織去了,只留下阿諛奉承的小人。一但清廷大軍壓境,沒等開打,他們就投降了。
師傅聽了默不作聲,消沉了好幾天,差點就不舉了。還是由蘇大魔頭出面,鞭子蠟燭齊上,才恢復雄風。
沒了臺灣,那我們可以回去了吧?誰知小皇帝又讓我去滅天地會,說是反正臺灣沒了,乾脆讓我斬草除根。
我哪敢啊,真做了,師傅就要一輩子恨我了,堅決不幹。
小皇帝說了,好啊,不幹是吧?那就繼續在島上呆着吧!
難道就不能換個條件嗎?可憐我的腰,我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