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5情結金蘭
我和索額圖來到宮門外,索額圖的隨從牽了馬侍候着。
索額圖道:“桂公公,你先上馬罷!”
他心想這小太監只怕不會騎馬,倒要照料着他些,別摔壞了他。
我是個生長在大城市的現代人,一輩子能看見馬的機會就是電視機裡,哪裡會騎這玩意兒.
一旁服侍的兵士拿來登馬樁,奈何我太矮,踩了木樁腳也無法跨過馬背.
試了好幾次,都不行.最後還是索額圖站在一邊,將我抱上了馬鞍.
上是上去了,但連馬都欺負我,左搖右晃,晃得我連聲尖叫.
那索額圖也不來救我,呆呆望着我,
我一失手,鬆開繮繩,被顛下馬來.
嚇得我立時蒙上眼,做好屁股摔成兩半的準備.
只覺着身後撞上片軟綿綿的物什,一點也不痛。奇怪了,莫不是真的做夢不疼?
卻聽一旁的侍從大呼:“大人!”
回頭一看,卻是這索額圖早不來救我,偏等我摔下馬時來做這人肉墊子。
他本有幾分功夫在身,只要運氣,原是不會受傷的,卻爲了不懂功夫的我,硬生生散去周身勁道,讓我摔得軟軟呼呼,不致摔壞了我。
看着他口角冒血,臉色煞白的模樣,倒叫我萬分過意不去。
當下抓着袖口去替他擦血,埋怨到道:“索大人貴體,何必費勁來救……呃,奴才。”
雖然在宮裡待了這麼久,我對自稱奴才還是不大習慣。
索額圖輕輕把我抱起來,反過來替我拍去衣物上的灰塵,又上上下下小心細看,看我毫髮未傷才放下心來,笑道:“我雖是文職,但祖上從入關前便有習武的慣例,故此也小有些功夫,身體結實得很,不若桂公公身子金貴,摔傷了怎好向皇上交代。”
他又有些可惜地望着我的衣袖:“哎,沾了血恐是洗不去。回頭我必親自給公公再送上十件上好的衣裳,算作賠禮。”
雖然明知道他多半是爲了討好小皇帝,纔對我如此。但偏偏一臉真誠,像是哄心肝寶貝般,一連串的甜言蜜語隨口就來。不愧是京城有名的風流公子。
爲了防我再掉到馬下,索額圖索性將我攬在自己身前,與我同騎,又手把手教我如何駕御馬匹,一路上說說笑笑,指點路邊小攤,看到有什麼新奇玩意,不用等我動口,早有伶俐侍從上前買下。
等我們兩人到得鰲拜府中,鰲拜家中上下人衆早已盡數逮去,府門前後軍士嚴密把守。
索額圖對我道:“桂公公,你瞧着什麼好玩的物事,儘管拿好了。皇上派你來取佛經,乃是酬你大功,不管拿什麼,皇上都不會問的。”
我是頭回見到這些只有博物館或是電視上才能看到的珠寶珍玩,直瞧得眼也花了,只覺每件東西都是好的。初時什麼東西都想拿,但瞧瞧這件很好玩,那件也挺有趣,不知拿那一件纔是。索額圖則笑眯眯地跟在身後,不時替我講解物品的好壞貴次,看我一臉割捨不下的苦惱樣,乾脆就代我精挑細選,揀了些既精緻小巧便於攜帶的,又價值連城昂貴異常的。憑着他京城第一貴公子的頭銜,一番挑選,竟將鰲拜府裡價值約佔五成的東西囊入了我的腰包。
索額圖的屬吏開始查點物品,一件件的記在單上。只要是索額圖替我挑選的珠寶,寫單的書吏便在單上將這件珠寶一筆劃去,表示鰲拜府中從無此物。
我們一路查點進去,忽有一名官員快步走了出來,向索額圖和我請了個安,說道:
“啓稟二位大人,在鰲拜臥房中發現了一個藏寶庫,卑職不敢擅開,請二位移駕查點。”
索額圖喜道:“有藏寶庫嗎?那定是有些古怪物事。”又問:“那兩部經書查到了沒
有?”那官吏道:“屋裡一本書也沒有,只有幾十本帳簿。卑職等正在用心搜查。”
索額圖牽着我的手,走進鰲拜臥室。只見地下鋪着虎皮豹皮,牆上掛滿弓矢刀劍,
不脫滿洲武士的粗獷本色。那藏寶庫是地下所挖的一個大洞。上用鐵扳掩蓋,鐵扳之上又蓋
以虎皮,這時虎皮和鐵扳都已掀開,兩名衛士守在洞旁,索額圖道:“都搬出來瞧瞧。”
兩名衛士跳下洞去,將洞裡所藏的物件遞上來。兩名書吏接住了,小心翼翼的放在旁邊
一張豹皮上。
索額圖笑道:“鰲拜最好的寶物,一定都藏在這洞裡。桂公公,你便在這裡挑心愛的物
事。包管錯不了。”
我笑道:“不用客氣,你自己也挑罷。”剛說完了這句話,突然“啊”的一聲叫了
起來,只見一名衛士遞上一隻白玉大匣,匣上刻有五個大字,填了硃砂,前面三字正是“四
十二”。
我急忙接過,打開玉匣蓋子,裡面是薄薄一本書,書函是白色綢子,封皮上寫着同樣的五字。接着那侍衛又遞上一隻玉匣,匣裡有書,書函果是黃綢所制,鑲以紅綢邊。兩部書函都已甚爲陳舊。但寶庫裡已無第三隻玉匣。
總算是找到了,可惜只有兩部,不能偷偷藏去一部去給海公公。
索額圖看我望着四十二章經眼饞的模樣,安慰道:“桂公公,這兩部經書,是皇太后和皇上指明要的,鰲拜又放在藏寶庫中,可見非同尋常。到底爲什麼這樣要緊,咱們可不明白了。但據說太祖入關時,這八旗的統令是個個都得了一份,你若是想要,我可另外想辦法搞一部來,這兩部還是算了吧。”
我只好戀戀不捨地放下,但轉念一想,反正日後我有機會到得太后寢宮,她必定將這經書放在那牀板的暗格底下,也並非是拿不到。如此一想,便也寬慰了些許。
這時,索額圖向屋中衆官揮了揮手,道:“你們到外邊侍候。”衆官員躬身道:“是,是!”
都退了出去。
他見人都出去了,一把拉着我的手,說道:“桂公公,你我一見如故,你如瞧得起我索某,咱二人今日就拜了把子,結爲兄弟如何?”這兩句話說得甚是懇切。
我自是知道他會來此一招,但看他柔情脈脈的眼神,哪裡像是拜把子,倒像是要與我拜天地,一時吃了一驚,道:“我……我跟你結拜?怎……怎配得上啊?”
索額圖道:“桂兄弟,你再說這種話,那分明是損我了。不知什麼緣故,我跟你一見就
十分投緣。咱哥兒倆就到佛堂之中去結拜了,以後就當真猶如親兄弟一般,你和我誰也別說
出去,只要不讓別人知道,又打什麼緊了?”緊緊握着我的手,眼光中滿是熱切之色。
第10章
上文說到,這索額圖居然要和我結拜,但看他柔情脈脈的眼神,哪裡像是拜把子,倒像是要與我拜天地.令我是大吃一驚.
原來索額圖慣走花街柳巷,卻因眼高於頂,一直未遇着心儀之人,那日在上書房驚鴻一瞥,便把這御前的紅人映在了心上。適才又遇佳人馬背驚魂,翻身而下時,不顧自身安危,飛身搶救,一片癡心被這眼前人兒勾去了大半,只是自然無法與小皇帝爭奪,暗自把一腔真情按與內心深處。(要不後來他又怎會自告奮勇遠赴遼東,陪着心上人去那紅毛鬼把守的城訂什麼尼布楚條約。)但一個是深居宮中的太監,一個是位在朝廷的大臣,兩人若無聯繫,以後見面的機會便是渺然,是以靈機一動,要和他結拜。
我見他眼光癡憐,心中念着他適才散功做肉墊的神勇,心一軟,便點點頭。
他立時狂喜,拉着我來到佛堂之中。
索額圖點着了香,與我一同在佛像前跪下,拜了幾拜,說道:“弟子索額圖,今日與……與……與……”轉頭道:“桂兄弟,你大號叫什麼?一直沒請教,真是荒唐。”可憐他至今還不知心上人的名諱。
我回道:“我叫小桂子。”
索額圖微笑道:“你尊姓是桂,是不是?大號不知怎麼稱呼?”
我一楞,大名,告訴他我叫韋小寶麼?似乎還不是時候,期期艾艾道:“我……我……我叫桂小寶。”
索額圖笑道:“好名字,好名字。你原是人中之寶!”
只聽索額圖道:“弟子索額圖,今日和桂小寶桂兄弟義結金蘭,此後無論生老病死,必定不離不棄,此致不渝。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生同府,死同穴。弟子倘若不顧義氣,天誅地滅,永世無出頭之日。”說着又磕下頭去。
我一聽,這不對啊,這哪裡是結拜兄弟的誓詞?這分明是私定終身的誓詞啊!
“大哥,這話似乎有點不對吧?”
索額圖厚着臉皮笑嘻嘻道:“這是新版結拜詞,京城裡頭都這般說,兄弟你久居深宮,不知道也是應該的。”
還真當我是羊牯,你既蒙我,我也耍耍你。一轉念間,已有了主意,心想:“我反正不是桂小寶,胡說一通,怕什麼了?”於是磕了頭,朗聲道:“弟子桂小寶,一向來是在皇帝宮裡做小太監的,人人都叫小桂子,和索額圖大人索大哥結爲兄弟,有福共亨,有難同當。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月同月同日死。如果小桂子不顧義氣,小桂子天誅地滅,小桂子死後打入十八層地獄,給牛頭馬面捉住了,一千年、一萬年不得超生。”
我將一切災禍全都要小桂子去承受,又接連說了兩個“同月”,將“但願同年同月同日
死”說成了“但願同月同月同日死”,順口說得極快,索額圖也沒聽出其中的花樣。
我只心想:“就讓這小桂子和你同月同日死,那也不打緊。你如是三月初三死的,我在一百年之後三月初三歸天,也不吃虧了。” 至於什麼不離不棄,此致不渝,生同府,死同穴之類的,我是臉皮薄,說不出口。
索額圖聽我誓詞發得毒辣,聽着彷彿心上人也有情誼在內,竟是分外高興,說道:“兄弟,在旁人面前,我還是叫你桂公公,你就叫我索大人。過幾天你到我家裡來,做哥哥的陪你喝酒聽戲,咱兄弟倆好好的樂一下子。”
我暗忖,來到這京城也有多時,但奈何身爲太監,總不能自由出入皇宮,如今有了這靠山,便是有了出宮門的令箭,想怎麼出來,就怎麼出來了。一時也是心花怒放,連連點頭。
索額圖道:“兄弟既然喜歡,我時時請你。只要那一天兄弟有空,你儘管吩咐好了。”
我道:“就是明天怎樣?”
索額圖道:“好極!明天酉時,我在宮門外等你。”
我不放心又追問道:“我出宮來不打緊嗎?”
索額圖道:“當然不打緊。白天你侍候皇上,一到傍晚,誰也管不着你了。你已升爲首領太監,在皇上跟前大紅大紫,又有誰敢來管你?”
我笑逐顏開,道:“好,一言爲定,咱哥兒倆有福共享,有戲同聽。”
索額圖拉着我的手,道:“咱們這就到鰲拜房中挑寶貝去。”
我們又回到鰲拜房中,索額圖仔細察看地洞中取出來的諸般物事,問道:“兄弟,你愛哪一些?”我自是懶得挑選,道:“什麼東西最貴重,我可不懂了,你給我挑挑。”反正是我的終究是我,不是我的最後也會變成我的,我又何須去花工夫挑呢?
索額圖果然只揀貴重好拿的,選了兩串明珠,一隻翡翠雕成的玉馬,道:“這兩件珠寶值錢得很。兄弟要了罷。”
我懶洋洋點了點頭道:“好!”將明珠和玉馬揣入了懷裡。突然眼邊似乎瞄到什麼黑漆漆的,好傢伙,不就我將來保命的寶貝之一,那柄無名匕首嗎?
立刻搶在手中,只覺入手極是沉重,那匕首連柄不過一尺二寸,套在鯊魚皮的套子之中,份量竟和尋常的長刀長劍無異。我左手握住劍柄,拔了出來,只覺一股寒氣撲面而至,鼻中一酸,“阿乞”一聲,打了個噴嚏,再看那匕首時,劍身如墨,半點光澤也沒有。
這無名匕首就連識貨的行家索額圖也不認得,但覺得只要我喜歡,也隨我去了,便替我小心收起,插在我的靴筒子裡。
他本是朝廷重臣,官場翻滾多年,自然知道禁宮裡不得攜帶武器,但鑑於我是小皇帝的紅人,又是自己的心上人,此時要是我看中大炮,他必也會想着法兒拆開了替我弄進宮去。
我得了這柄匕首,其他寶物再也不放在眼裡,過了一會,忍不住又拔出匕首,在牆壁上取下一根鐵矛,擦的一聲,將鐵矛斬爲兩截。玩得性起,順手揮割,室中諸般堅牢物品無不應手而破。我用匕首尖在檀木桌面上畫了只烏龜,剛剛畫完,拍的一聲響,一隻檀木烏龜從桌面上掉了下來,桌子正中卻空了一個烏龜形的空洞。我哈哈大笑道:“鰲拜老兄,您老人家好,哈哈!”
索額圖卻用心點藏寶庫中的其他物事。只見珍寶堆中有件黑黝黝的背心,提了起來,入手甚輕,衣質柔軟異常,非絲非毛,不知是什麼質料。他一意要討好我,說道:“兄弟,這件背心穿在身上一定很暖,你除下外衣,穿了去罷。”我當然知道那是什麼寶貝,也不推辭,讓着索額圖替我除去外衣,再穿上這寶甲。而索額圖也藉着寶甲的光,吃了不少嫩豆腐,心底大呼值得。
索額圖清理了鰲拜的寶藏,命手下人進來,看了鰲拜家財的初步清單,不由得伸了舌
頭,說道:“鰲拜這廝倒真會搜刮,他家財比我所料想的多了一倍還不止。”
他揮手命下屬全出去了,才道:“單子上開列的,一共是二百三十五萬三千四百一十八兩。那個零頭仍是舊,咱們給抹去個‘一’字,戲法一變,變成一百三十五萬三千四百一十八兩。那個‘一’字呢,咱哥兒倆就二一添作五如何?”
我聽得目瞪口呆,這還叫貪污嗎?這簡直就是明搶了!
“我說大哥分給我五十萬……五十萬兩銀子,未免……未免那個……太……太多了。”
索額圖微微一笑,小聲道:“不多,不多,一點兒也不多。這抄家本就是個肥差,今個兒又抄的是鰲拜的家,皇上明得是給兄弟機會,哥哥我不過是佔了兄弟的光。這樣罷,這裡所有辦事的人,大家都得些好處,做哥哥的五十萬兩銀子之中,拿五萬兩出來,給底下人大家分
分。兄弟也拿五萬兩出來,宮裡的妃子、管事太監他們面上,每個人都有點甜頭。這樣一
來,就誰也沒閒話說了。”
叫我去分,不擺明我是貪官嗎?不幹!要是被海公公知道了,還不劈了我,當下擺出付愁容道:“好是好。我可不知怎麼分法。”
索額圖果然自告奮勇道:“這些事情,由做哥哥的一手包辦便是,包管你面面俱到,誰也得罪不了,從都會說桂公公年紀輕輕,辦事可真夠朋友。錢是拿來使的,你我今後一帆風順,依靠旁人的地方可多着呢。”
我道:“是,是!”心下卻想,反正錢不是從我手上出去的,到時公公問起,我只管推在這呆子頭上好了。
索額圖又道:“這一百萬兩銀子呢,鰲拜家裡也沒這麼多現錢,咱們得儘快變賣他的產
業,一切做得乾手淨腳,別讓人拿住了把柄。兄弟你在宮裡,這許多金元寶、銀元寶也沒地
方存放,是不是?”
我不論索額圖說什麼,都只有回答:“是,是!”
索額圖笑道:“過得幾天,我叫幾家金鋪打了金票銀票,都是一百兩一張、五十兩一張
的。兄弟放在身邊,什麼時候要使,到金鋪去兌成金銀便是,又方便,又穩妥。除非有人來
摸你的口袋,否則誰也不知你兄弟小小年紀,竟是咱們北京城裡的一位大財主呢,哈哈,哈
哈!”
我跟着打了幾個哈哈,心想:“我要有了這些銀子,倒該怎麼花法兒?買別墅?這年頭還會有比皇宮更大的別墅嗎?買個官噹噹?將來我自然會水漲船高,做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鹿鼎公,要錢還真沒什麼用,傷腦筋啊~~”
索額圖哪裡猜得到我心中所想,說道:“兄弟,皇上吩咐了,蘇克薩哈的家產,給鰲拜
霸佔了的,要清查出來還給蘇克薩哈的子孫。咱們就檢十六、七萬兩銀子,去賞給蘇家?”
我一想,蘇克薩哈是誰啊,不就是當年送海公公入宮的混蛋嗎?給他的子孫銀子還不如給我的海公公,反正海公公再怎麼也有他身上一半的血,拿得理所當然,於是道:“也不用給他那麼多。”
索額圖只當我是沒拿夠,當下又撥了一半給我,連理由也找好了,給他們少反而說明他們清正廉明,不是貪官嘛!
這一抄,直到傍晚十分,纔算完事。索額圖陪着我回宮向小皇帝覆命,順便將四十二章經呈上。
我看着到手的鴨子(就是四十二章經)又眼睜睜飛走了,不免心中鬱悶。一路唉聲嘆氣,倒讓索額圖以爲哪裡惹惱了我,心下忐忑,又說盡了好話、許下種種誓言哄我開心,說到後來,就連他的府邸僕從、朝冠頂帶都一併許給了我,只要我願意便可立時交與我。見他說得荒唐,還真惹得我轉顏爲笑,錯了,是捧腹大笑,笑到腿軟,直倒在他懷裡喘氣(回去時,我們照舊同乘一騎)。而索額圖如願以嘗,又吃到不少嫩豆腐,大感,就是立刻死了,便也了無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