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出得神武門,又走了數十步。
我道:“在下要回宮去了,後會有期,大家不必多禮。”吳立身道:“救命之恩,不敢望報。此後天地會如有驅策,吳某敖某師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抱拳道:“不敢當。”
只見方怡大步走在前面,回頭相望,自是怪吳立身何不快走,此處離宮門不遠,尚未脫險。她此時哪裡想得到要關心一下同來行刺,尚未脫困的劉師兄,拆散他們果然是明智之舉。
我暗自思量。
放了人之後,我興匆匆往回趕,準備向劉師兄討功,走到御花園,忽聽得花叢中有人冷冷的道:“小桂子,你好!”
我一聽是假太后的聲音,大吃一驚,轉身便逃,奔出五六步,只覺一隻手搭上了左肩肩頭,全身痠麻,便如有幾百斤大石壓在身上,再也難以移步。
我急忙彎腰,伸手去拔匕首,手指剛碰到劍柄,右手臂已吃了一掌,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只聽得假太后沉聲道:“小桂子,你年紀輕輕,真好本事啊。不動聲色,暗算於我,哼,哼……”
我心中只連珠似的叫苦,情急之下,料想假太后對自己恨之入骨,什麼哀求都是無用,只有豁出xing命,狠狠騙她一騙,得過一時三刻,再想法子逃命,說道:“太后,你此刻殺我,那是大大地可惜啊!”
假太后冷冷的道:“可惜什麼?”
我裝做冷笑道:“可惜那幾本四十二章經從此就要石沉大海,陪着小桂子進棺材了。”
假太后yin森森的道:“你拿到了我那兩本四十二章經了?”
我道:“何止是你那兩本,我手上可還有不少呢!”正這條xing命十成中已死了九成九,索xing三分真,七分假地蒙她一回。
假太后搭在我肩上的手不住發抖,似乎驚疑不定,緩了一口氣,才道:“大不了我殺了你之後,立刻去你住處搜,還怕搜不到嗎?”
我哈哈大笑。假太后道:“死在臨頭,還虧你笑得出。”
我笑道:“太后,你以爲我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在住處好讓你搜到麼?哈哈……”
太后冷笑一聲,道:“那你就領我去拿,不然我叫你生死兩難。”
說着搭在我肩頭的手掌壓落,立時痠麻之感從肩頂傳來,我“哎唷”一聲。假太后放鬆掌力,喝道:“快說!”
我嘆了口氣,假意順從說道:“太后,你現在就是再折磨我也沒有,經書我早已交給了海公公,此刻恐怕已經……”
太后聲音發顫,問道:“怎麼樣?”
我道:“已經送到五臺山上去了。”
假太后哼的一聲,說道:“既然如此,那留你也沒用,不如……”她掌力微吐,就要擊殺我。
我連忙大叫:“慢着,還沒有,還沒有送去!”
太后嘿嘿嘿的冷笑幾聲,說道:“我早料到你這小鬼撒謊,還不快說實話!”
我腦筋急轉,道:“還有一本!我從康親王那兒得來的,在我那兒,海公公說等拿到了一快兒送去。我還沒來得及交給他!”
Wшw. TтkΛ n. CΟ 假太后yin惻惻道:“你若是有半點不實之言,我就讓你嚐嚐化骨綿掌的滋味!”
說着一推我,要我走在前面。
天色未晚,巡邏的禁軍不少,但假太后久居深宮,對宮裡侍衛輪班熟悉萬分,未等侍衛靠近,就已經先行避讓。
我暗自叫苦,只祈禱劉師兄和沐小公爺兩人合擊能敵過假太后。
走到我那院裡,我故意大聲道:“太后,你抓的我好疼,反正東西就在這裡,你老高擡貴手,鬆鬆手,小桂子一定不跑!”
假太后冷哼一聲,“少羅嗦,東西到底在哪裡?快點拿出來!”
我磨磨蹭蹭,一會兒說在樹底下,一會兒說在假山洞裡,盼着拖延點時間,好讓房裡的人能早作堤防。
眼看假太后的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紅,五指放開又收攏,收攏又放開,就要氣到頂點。
我大叫一聲,“記起來了!在房裡,在牀下,不會錯了,昨天宮裡鬧刺客,我怕丟,把它藏牀底下去了。”
假太后右手一伸,明明離我足有一丈多遠,偏偏不等我反應過來,五指已經掐住我的喉嚨,“要是再找不到,我就要你的小命!”左手一拍,假山旁一塊磨盤大小的石頭無聲無息,就粉碎如末了。
我冷汗密密麻麻地滲出來,手腳發軟,僵笑道:“不敢,不敢——”
跌跌撞撞,撲進裡屋,眼角一瞥,房裡寂靜無聲,牀上幔帳低垂,悄無聲息。也許他們聽到我的說話聲,已經先一步逃走了。
一時間,心裡泛起苦澀之味,他們怎麼好就這樣拋下我跑了。
猛地背後一沉,人不由自主朝着牀撞去,胸口一陣翻騰,卻是假太后一掌擊在我背後。
擡頭間望見牀上兩人齊齊看着我,沐小公爺雙眸泛紅,強自壓抑住頂在喉嚨口的驚呼。劉師兄則萬般疼惜地瞧着我,嘴角微動,重複着兩個字。我腦海裡反射出“牀底”。
叫我到牀底去?
此刻我驚懼之心全無,他們沒有拋下我,他們還在!
我勉強綻出一絲微笑,起身退出牀沿,朝着假太后假太后道:“太后何必心急,我這就替你拿出來。”
我矮身鑽入牀底,緊緊靠向裡牆。
假太后左等右等不見我出來,怒喝道:“你到底找着了沒有?”
我將匕首牢牢握在手中,也不回她話。
假太后伏身也往牀底下鑽進來,罵道:“你在我面前弄鬼,半點用處也沒有!給我出來!”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原來我已縮在靠牆之處。
假太后向前爬了兩尺,上身已在牀下,又伸指抓出。
我轉過身來,無聲無息的挺匕首刺出。刀尖剛在她手背相觸,假太后便即知覺,反迅捷之極,右手翻轉一探,抓住了我的手腕,指力一緊,我手上已全無勁力,只得鬆手放脫匕首。
假太后笑道:“你想殺我?先挖了你一顆眼珠子。”
右手叉住我咽喉,左手便去挖我眼睛。
我大叫:“有條毒蛇!”
假太后一驚,叫道:“什麼?”突然間“啊”的一聲大叫,叉住我喉嚨的手漸漸鬆了,身子扭了幾下,伏倒在地。
我又驚又喜,忙從牀底下爬出來,只聽沐小公爺急聲道:“你……你沒受傷吧?”
我掀開帳子,見劉師兄坐在牀上,雙手扶住劍柄,不住喘氣,那口長劍從褥子上插向牀底,直沒至柄。
原來他聽得我剛纔暗示我進牀底,便是打定注意要搏上一搏,一等假太后鑽入,就從牀上挺劍插落,長劍穿過褥子和棕繃,直刺入假太后的背心。
我在假太后屁股上踢了一腳,見她一動不動,欣喜之極,說道:“好……好哥哥,是你救了我xing命。”
卻見劉師兄臉色蒼白,剛纔一劍使勁極大,牽動了傷口,痛得他幾欲暈去,額頭上汗水一滴滴的滲出。看得我怔怔地,幾乎落下淚來。
他倒勉強咧開嘴一笑,招手讓我靠近,又細細檢查我的周身可曾受傷。
我一咬牙,道:“你們留在宮裡太危險了,也不知道假太后是否還有dang羽潛伏,我今天就送你們出宮。”
雖然是萬般不捨,但一想到劉師兄可能會因此再受傷,我的心就一陣一陣抽痛。
翻出兩套太監衣物,我小心伺候劉師兄穿上,又替沐小公爺打扮好。
怕小皇帝找我,我又在桌上留了一封書信,講明我是出宮追查亂dang,也好讓海公公回來能放心。
我與沐小公爺一左一右,夾着劉師兄從禁宮城後門神武門出宮。
其時天色尚未大亮,守門的侍衛見是桂公公帶同兩名小太監出宮,除了巴結討好,誰來多問一句?
我在街邊僱了三頂小轎,吩咐擡往西長安街,下轎另僱小轎,到天地會落腳處兩條衚衕外下轎,說道:“你們沐王府的朋友,估計已經逃出城去了。我得跟朋友商議商議,且看送你們去哪裡。”
沐小公爺問道:“你……你今後要去哪裡?”
我沉吟道:“我暫時還不能離開京城,不過也不能回皇宮了。”
劉師兄道:“我們在城外不遠的鄉下有個好朋友,你……你如不嫌棄,便同……便同去暫避一時可好?”
沐小公爺道:“好啊,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大家是自己人。三個人一起趕路,也熱鬧些。”
兩人凝望著我,均有企盼之意,沐小公爺顯得天真熱切,劉師兄則眼神熾烈,彷彿要將我徹底融化。
我差一點就開口答應下來,但一想到海公公,我便生生嚥下到了嘴邊的“好”字,推託道:“我還答應了朋友去辦一件要緊事,這時候不能離開。劉師兄身上有傷,趕路不便,我得拜託一兩個靠得住的朋友,護送你們前去。咱們且歇一歇,吃飽了慢慢商量。”
當下來到天地會的住處。守在衚衕外的弟兄見到是我,忙引了進去。
馬彥超迎了出來,見我帶了兩名小太監,甚是詫異。
我在他耳邊低聲道:“是沐家小公爺,還有一個是他師兄,我從宮裡救出來的。”
馬彥超請二人在廳上就坐,奉上茶來,將我拉在一邊,說道:“總舵主昨晚來過了。”
我大喜,自從上次一別,算來也有近一個多月沒有瞧見他了,急忙追問:“師傅他人呢?我要見他!”
馬彥超搖搖頭道:“早上已經走了,總舵主吩咐屬下轉告韋香主,說他老人家突然接到臺灣的急報,非趕回去處理不可。總舵主要韋香主一切小心,相機行事,宮中如不便再住,可離京暫避。”
聽說已然離京,我心頭登時空空落落,失望之極,頓足道:“這……這……這……唉!師傅怎地這麼快就走了。”
馬彥超道:“聽說是鄭氏母子不合,殺了大臣,好像生了內變。總舵主威望極重,有甚麼變亂,他老人家一到必能平息,韋香主不必憂慮。李大哥、關夫子、樊大哥、玄貞道長他們都跟著總舵主去了。徐三哥和屬下留在京,聽韋香主差遣。徐三哥的病好了,我們正打算問問香主,有什麼差遣麼?”
我沒精打采地點點頭,說道:“你叫人去請徐三哥來。”心想:“八臂猿猴”徐天川武功既高,人又機警,護送二人最好不過。又想:“臺灣是母子不和,殺人生事,只盼師傅莫要出什麼事纔好。”
我回到廳上,沐小公爺見了我,又忍不住問道:“你當真不能和我們同去嗎?”我向劉師兄瞧去,見他凝眸相看,目光中殊有殷切之意,不由得胸口一熱,但又萬般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我事了之後,便去找你們。你們的朋友住在哪裡?叫什麼名字?”
劉師兄低聲道:“那位朋友在城外合莊開了一家騾馬行,他叫「快馬」宋三。”我臉上出現頑皮神色,道:“「快馬」宋三,是了,我一定來探望你們。我又怎捨得我的親親老公,”轉頭又望向劉師兄,神色轉爲癡癡然接道:“還有我的……我的……劉大哥……”
一時間,我的眼裡只有劉師兄方正的俊容。
忽聽得開井中腳步聲響,一個老兒走了進來,卻是徐天川到了。
我們三人同時驚醒。沐小公爺自是看出我對劉師兄的情誼,卻不知該如何看待。劉師兄也察覺到了自己對眼前人兒的愛憐,礙於彼此身份,難以開口言明。我想撲到他懷裡,我舍不下其他人,只好忍耐,再忍耐。
強壓下內心苦悶,我吩咐徐三哥好生將兩人送去目的地。
徐三哥做事麻利,不一會兒便收拾好行裝,套上馬車。
劉師兄和沐小公爺換上平常打扮,徐天川請二人上車,自己坐在車伕身旁,趕車向南。
我眼見兩人從車中探頭出來,揮手相別。大車行出三十餘丈,轉了個彎,便給一排紅柳樹擋住,再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