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天裡,一股突如其來的危機,也悄悄從滄溟城最核心的一環蔓延出來。
短短兩日,整個滄溟的米麪,都被人以高價搶購殆盡。聽說,那些自稱來自異域的商人,爲了搶奪生意,直接趕着車馬,挨家挨戶的收購百姓家裡囤積的米麪。
那些實打實的黃金白銀,令生活清貧的百姓心動不已,重新燃起了對未來的憧憬。頭腦一發脹,他們早不記得,家中存儲的是整個冬天要吃的糧食,見鄰居們賺得金銀滿鉢,也爭前恐後的招攬那些商人上門,獻出自己的儲糧。
那些商人對糧食的渴望,像是無底洞一樣,永不滿足。等百姓們數完錢,感覺到肚子餓的時候,才恍然發現,家裡的米缸空了,麪缸空了,連囤積的芋頭、豆子和麥子都沒了。他們急匆匆的到南市去買米買面,卻驚訝的發現,那些糧市的米店和麪店也被人高價買空了。
寒冷的天裡,百姓們被飢餓折磨的尤其痛苦,很快,有好事者開始聚集民衆,到官府門前鬧事,要求他們開倉放糧。更有膽大的,竟然帶人從後牆翻入戶部令史府,企圖偷些糧食出來。
戶部令史雖然對“有人在南市收購米糧”這個消息有些耳聞,卻並未當回事,只因傳消息的人說,那幾個商人自稱來自夜照國,因爲沒吃過滄溟的米麪,纔要帶一些回去。
此次夜照使團來到滄溟,巫王讓他們在規格最高的長林苑落榻,足見想與夜照交好的誠意。若因爲這些小事,惹得夜照使團不快,破壞了兩國結盟,那罪過就大了。因而,戶部令史對此事反應便有些遲鈍,等他真正意識到此事可能有人故意在背後搗鬼時,事態,似乎有些難以收拾了……
倒黴的戶部令史,在垂文殿被巫王罵得狗血淋頭,連連保證,三日內,必要揪出這幕後黑手,給王都百姓一個交代,否則便辭官讓賢。
如此大肆的收購米麪,並能悄無聲息的從滄溟轉運出去,絕非一羣普通異域商人就能辦到。在巫王面前做出保證後,戶部令史立刻帶人包圍了夜照使團落腳的長林苑,命夜照王子舒靖交出那幾個商人。那舒靖王子本就因爲夜照公主突然失蹤的事心裡窩火,對此次滄溟之行多有後悔,一聽這事兒,竟是直接動手將戶部令史打了一頓,趕出了長林苑。
於是,倒黴的戶部令史,直接躺在擔架上,讓人擡進了垂文殿,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要求巫王嚴懲夜照使團。
夜照公主在巫國失蹤,巫國本就理虧,如果證據不足、貿然抓了夜照商人,兩國勢必要交惡。巫王正拿捏不定,殿外忽有內侍來報:“子彥公子到。”
子彥墨發之上,尚沾着雪粒,臉也凍得發青,顯然剛從外面回來。簡單行過禮,他含笑稟道:“父王,夜照公主找到了。”
這喜訊乍然從天而降,巫王大喜,忙問:“在哪裡找到的?”
子彥斂眸笑道:“說起來,是個天大的誤會。公主只是一個人悶得慌,偷偷溜出長林苑到南市逛了逛,誰知竟然迷路了,一直在一個農戶家外的柴堆裡躲着。”
“人呢?”
“就在殿外。”
巫王稍稍鬆了口氣,命晏嬰將夜照公主請進來。不多時,一個身着淡藍色流仙裙的少女,藍紗覆面,從殿外盈盈走了進來。少女身上掛滿寶石,每走一步,都叮叮作響,十分悅耳。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充滿好奇的打量着這座空曠的宮殿。
很快,少女的目光被宮殿兩側的燭臺吸引住了,她歡快的跑過去,也不在乎滿殿人驚愕的目光,直接湊上去,圍着那燭臺細細打量,打量了一會兒,她愈發感興趣,伸手就想端起那燭臺。
晏嬰跟在後面,眼疾手快的擋在公主前面,眯着眼睛笑道:“這燭臺乃重鐵製成,足有七八十斤,公主拿不動的。”
公主根本聽不進去,隔過晏嬰肩膀,輕輕一撈,那燭臺已被她輕輕鬆鬆握到手裡。由於太過興奮和好奇,公主還端着幾乎和她一樣高的燭臺,歡快得轉了幾圈。
殿裡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巫王都用一種十分探究的目光看向這夜照公主。
依照傳言,這位夜照公主患了怪病,應當是病懨懨的纔對,怎麼會如此活潑……還力大如牛……
連長林苑的掌事也時常奏稟,夜照公主每日只對着窗戶發呆,如失三魂七魄,似癡似傻。莫非,公主失蹤的這一日一夜,遇到了什麼江湖不出世的高人,治好了她的怪病?
子彥見狀,抿脣一笑:“舒薇公主天真無邪,不懂巫國禮儀,還望父王莫怪。”
巫王緩緩點頭,心中卻有另一番計較,便墨眸一凜,吩咐晏嬰:“你立刻帶着孤的旨意去長林苑,告訴夜照王子這個喜訊,並請他入宮參加今夜的晚宴。”
“告訴王子,今夜,孤要宴請整個夜照使團。”
晏嬰難得見巫王展顏,忙躬身應道:“老奴遵命。”
子彥沉眸片刻,忽道:“父王,聽說夜照使團裡,有一位國師,不僅精通天文地理和經商之術,醫術也十分高明。當年,舒薇公主突患怪病,夜照醫官皆束手無策,可這位國師配的一種藥丸,卻能助公主舒緩病情,百試百靈。今夜晚宴,一定要講這位國師也請來纔好。”
“哦?竟有此事!”
巫王亦被勾起興趣,當即囑咐晏嬰,一定要親自邀請那位神秘的國師來參加今夜晚宴。
晏嬰忙應下,猶豫片刻,又問:“王上,可需老奴派人去章臺宮,向王后稟明晚宴事宜?”
巫王微微擰眉,掃了眼子彥,卻道:“不必了。今夜晚宴,讓雲妃來操持。”
晏嬰目色一閃,躬身道:“老奴遵命。”
晏嬰退出殿後,子彥神色一正,肅然稟道:“父王,兒臣有要事要奏。”
巫王知他向來沉穩,見他面色不同尋常,料想定是大事,便問:“可是南山寺之事,查出了線索?”
子彥頷首,從袖中取出一物,恭敬的呈到巫王案前。
那是一張,折着的白紙,巫王展開一看,掃見紙上的青狐標記,陡然變色。
“這是――端木族!”
巫王面色發白,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忽覺背脊發寒。
子彥道:“不錯。父王可還記得,兩年前,浮屠嶺上,有兩個西樑餘孽,勾結楚人綁架了含山妹妹,意圖謀害父王。”
巫王捏緊那張白紙,臉色陰沉的嚇人。那件事,他自然是記得的,那些西樑餘孽,膽敢挑戰他的權威與底線,罪不可恕,可恨至極!
子彥擡眸,緩緩道:“那兩個西樑餘孽,皆是端木族中的重要人物。”
巫王神色一震。
“你的意思是說,孤在南山寺遇刺,和當年那件事一樣,是端木族一手策劃?”
“證據確鑿,兒臣不敢妄言。若兒臣沒有猜錯,這兩日滄溟城突然斷糧,恐怕也與端木族脫不了干係。”
子彥倏然撩袍跪落,眸光堅定,聲音清澈有力:“如今,這一族西樑餘孽,正集結於滄溟,密謀舉事。兒臣已經探查出他們的藏身之處,今夜晚宴,兒臣懇請父王,準兒臣帶兵剿滅這些逆賊,保滄溟和穩!”
巫王起身,墨眸深處,迸出凌厲殺氣,沉聲道:“孤――准奏!”
入夜,已是幾十年老字號的西貝商號,在飄搖動盪的滄溟城中,顯得格外古樸沉寂。
商號的後面的獨院裡,有座簡樸的二層竹樓,竹樓四周種滿蘭草青竹,也不知是什麼品種,竟能經冬不凋。
冷風吹過,不斷有雪粒從竹葉上簌簌墜落,覆在蘭草之上,漸漸埋沒蘭草蹤跡。
二樓雅室內,一個身着鵝黃衣衫的美豔女子,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風,正獨坐燈下,細細的研究手中一張繪着細線的羊皮紙。
“嗖――”
一支暗箭破風而來,穿過半開的竹窗,直接射到了江漓面前的案板上。箭上,綁着一根竹管。
江漓一驚,驚魂甫定的行至窗邊,向下望去,外面黑洞洞的並無半個人影。她沉吟片刻,便鬥着膽子拔出來那支箭,取下上面的竹管。
竹管裡,是一張捲紙,紙上,散發着她熟悉的荷香味。江漓一怔,迅速打開卷紙,待掃過上面的內容,卻是目光顫動,隱有淚光。
片刻後,她立刻披上斗篷,匆匆步下竹樓。
竹樓下的青竹林裡,南雋一襲錦衣,背對着她,長身玉立。
江漓乍見這日思夜想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從背後緩緩抱住了南雋,無聲哭泣。
щшш● тTk án● ¢O
南雋任由她抱着,等她情緒平復了一些,才解開她的手,緩緩轉身,眉間異常清冷,道:“帶我去見他們。”
江漓斷然搖頭:“不,此地太危險,若被他們發現……公子會有危險。我……我馬上送公子離開。”
“他們不懂我,難道,你也不懂麼?”
南雋緩緩笑着,目中帶傷:“身爲少族長,我絕不會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族人去送死,身爲人子,我絕不會辜負母親遺願。今夜,你若不幫我,我就只能硬闖了。”
說罷,他真作出一副要衝出竹林的形容。
江漓一把拽住他,哽咽道:“我帶公子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