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穿過兩軍營帳來到岐黃關內並不容易,何況還有漠北諸國在一旁虎視眈眈。九辰料想幽蘭爲了及早趕來見他, 定然費了不少籌謀,心中一暖,忙引她在案後坐下, 並命青嵐守好帳門,切不可讓人靠近。
自蘭臺和詔獄兩遭生死與共, 兩人已互明心意, 即使多日未見,相處起來亦毫無疏離。幽蘭甚是自然的握起九辰雙手,盯着他一張俊面看了又看,毫不掩飾眸底的眷戀, 半晌,明麗一笑:“可有想我?”
她問得如此直白, 倒令九辰有些猝不及防。望着她坦蕩而飽含希冀的水眸,九辰心底暖融融的, 只覺帳內磨人的寒氣都瞬間消散無蹤了,默了默, 不由輕輕笑了。
幽蘭見他反應, 心中說不出的歡愉, 正想再逗他一逗,忽然感覺到他掌心溼膩膩的,浸滿冷汗,心陡然一沉,緊張的問:“是不是傷口又發作了?”說着,便要揭開衣袍,探查他心口被引血匕刺穿的舊傷。
九辰一把攥緊她手臂,故作輕鬆的道:“無妨,只是有些冷罷了。”說着,便不着痕跡的轉移話題,問:“聽說,風軍和雪國騎兵又起了衝突。”
幽蘭豈能察覺不到九辰是故意隱瞞傷勢,按理他常年習武,那道傷口雖然兇險,卻也不至於將他折磨成這般模樣,莫非,這背後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隱情?想來,可能是那次血陣傷了根本,之後他被關在詔獄那等陰寒之地,沒有及時調理的緣故罷。可又想起那日蘭臺之上,九辰曾說過他壽數無多的不吉之語,幽蘭便忍不住一陣不安。她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再找機會探出個究竟纔好。
她向來善解人意,聽九辰這麼說,便順着這話,得意的揚起眉毛,道:“說起這事,你可得好好謝謝我。”
九辰早料到是她在背後搗鬼,嘴角輕揚,有些猜疑道:“薛衡心細如髮,你這些手段瞞得過旁人,恐怕瞞不過他。他怎會任由你挑起事端,阻礙他的大計?”
剛問完,便見對面少女明淨的臉頰,露出晦暗不明的神色。半晌,幽蘭才淡漠的道:“他並不在軍中。”
九辰始料未及,不由擰眉。以薛衡的野心,此戰他籌謀已久,如今正是緊要關頭,他怎會突然撂下挑子,白白讓漠北佔了便宜。果然,不等他追問,幽蘭便皺起纖細的柳眉,道:“自從我那幼弟麒麟出生,父王百般寵愛,不僅指派了當朝大儒教授他課業,還在巫紫曦慫恿下,讓麒麟拜薛衡爲師,傳他兵法武藝。薛衡本就備受父王倚重,這兩年在巫紫曦面前又混得順風順水,志得意滿,只差能呼風喚雨了。幾日前,麒麟突然生了重病,口中只一聲聲的喚着「師傅」,父王便一紙詔令將薛衡召了回去,讓他日夜守着我那幼弟。”
一提到此事,幽蘭便暗暗冷笑。一個兩歲幼兒,連話都說不清楚,哪裡會喊什麼師傅,真是見鬼!也就父王纔會聽信巫紫曦的巧言哄騙,信以爲真。當年若非薛衡一力扶持,以阿雲掖庭出身,斷無可能被立爲世子。巫紫曦刻意拉攏薛衡,自然也是爲了打壓他們姐弟,給麒麟謀求世子之位。這次攻打烏嶺,巫紫曦迫不及待的用計把薛衡調回去,無非是忌憚自己再立軍功,穩固阿雲在朝中地位,擋了她那麟兒的前路。
幽蘭心情很複雜,雖然巫紫曦也算拐着彎幫了她大忙,可等戰事結束,阿雲的處境勢必會很艱難。生平第一次,她對自小相依爲命的幼弟產生了愧疚。
巫紫曦?九辰雖未見過這位姑母,可聽聞她貌美聰慧,深得風王歡心,爲後二十餘載,恩寵不衰,想必很有些手段。唯一遺憾的是,這位姑母多年無所出,風王爲了穩定朝局,纔不得不立了生母身份卑微的風止云爲世子。可誰也沒料到,這位姑母在四十歲高齡突然誕下麟兒,且這麟兒還是風王唯一的嫡子。她怎會甘心本屬於兒子的世子之位被一個庶子霸佔?風止雲這世子,近段時間只怕當得也着實辛苦。
九辰凝視着油燈下幽蘭異常靜美的臉頰,感動之外,更多的是愧疚。他沒料到,這場戰事背後還牽涉到如此曲折,犧牲掉這場戰事,便等於犧牲掉可以和巫紫曦相抗衡的籌碼,他們姐弟必將陷入險境。
他向來不喜躲在後面坐享其成,讓旁人爲他遮風擋雨,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女子,抿緊脣角沉吟了好一會兒,便道:“我不會讓你爲我涉險。”
幽蘭尚未明白他話中深意,九辰已喚了青嵐進來,吩咐道:“去把阿劍叫來,切勿驚動旁人。”
青嵐正打着盹兒,見大半夜又被使喚,衝着九辰抱怨好一會兒,纔不情不願的去旁邊帳子裡叫季劍。他心裡雖有意見,可一溜煙消失不見,點足無聲,顯然訓練有素。
幽蘭想起今日去接應她的人也是青嵐,有些奇怪:“他可是護靈軍的人,何時被你收爲己用了?”
九辰面色如常,笑道:“我能感覺,他對我沒有惡意,甚至還有保護之意。他們既不想要我性命,必定是另有覬覦。與其讓他費力在暗處尾隨,還不如擱到身邊,靜觀其變。”
幽蘭料他行事自有分寸,便沒用多問。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極細微的腳步聲,季劍一身白袍,握着龍魂槍,掀帳走了進來。
乍見帳中身披斗篷的少女,他先是驚詫了一下,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如故友重逢般,笑着作禮:“九幽,好久不見。”不忘揶揄得瞅了一眼九辰。
幽蘭驚訝於季劍的迅速蛻變,依稀記得兩年前,這少年還是個喜則雀躍怒則如虎的性情,沒想到如今已如此沉穩自持。一般性情轉變,勢必都要經歷一番痛苦波折,幽蘭猜到季劍這番變化,恐怕與季禮辭世有關,感慨之餘,忙起身熱絡的同他見禮。
九辰只當沒瞧見季劍眼中促狹之意,淡定的取來一張地圖放在案上,又把油燈推近了一些,指着地圖中某處,嘴角一挑,道:“舒靖想得到的那件禮物,就在此地。”
季劍湊過去一看,雖還未明白所有關節,可另一道靈光閃過,眸子驟然亮了起來。
三人計議完畢,九辰復令青嵐把幽蘭送出營地,又和季劍在帳中喝了會兒熱酒,才和衣躺下。也不知是不是飲酒的原因,這一夜,他周身暖融融的,刺心草威勢減了許多,睡得很是踏實。
隨後兩日,風軍依舊和雪國鐵騎衝突不斷,突哈忍無可忍,怒斬了兩名滋事的大將,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下兩方交惡的狀況,雪國都城汨羅卻傳來急報,一股巫軍闖入慕雪宮,把國王、王后和諸位王子生擒了。緊接着,其餘漠北諸國也紛紛傳來急報,情況與雪國類似,都說是巫軍突然襲來,一路攻城掠地,如入無人之境,擄走了國主和王室衆人。
突哈大驚,遙遙盯着正意氣風發站在岐黃關門樓上的馬彪,氣得險些墜馬,這才明白自己上了當。難怪巫軍這兩日偃旗息鼓,毫無動靜,原來是繞道荒漠,去攻打他們的老巢了。這次趁着巫國內亂,漠北諸國是下定決心要把劍北這塊肥肉吞到嘴裡,再徐徐東圖,徹底擺脫逐水草而居的束縛,因而各國國主幾乎把舉國兵力都派了過來。如今鎮守各國國都的都是些老弱傷兵,哪裡能抵擋得住以噬殺聞名的威虎軍。
後方一起火,這些漠北騎兵哪裡還坐得住,以突哈爲首的各國將領如被火燒了屁股一般,早將烏嶺和劍北拋到九霄雲外,火急火燎的往漠北本國迴轉馳援。誰知,奔襲半日,行到漠北和風國交界處的狹谷時,在前方探路的士兵惶然來報:前方谷口處突然涌出一股士兵,堵住了去路。
這狹谷易守難攻,若被困在裡面,定是死路一條。突哈和各國將領正驚疑不定,兩側峭壁之上,忽然唰唰冒出許多士兵,皆手執強弓,把箭鏃對準他們。緊接着,一個身披銀甲、手執彎刀的少女站了出來,面冷如幽月,揚眉笑道:“突哈,你的死期到了!”
突哈看清那少女絕美容顏,直恨得牙根發癢,怒道:“風幽蘭,你竟然毀約!”
漠北各國的精銳騎兵和得力干將被幽蘭堵在絕龍嶺,季劍帶着破虜營、武烈營和飛羽營,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端了各國老窩,從漠南一直打到漠北。漠北十餘國全部傾巢覆滅,再無反擊之力,風巫兩國以雪國都城爲界,瓜分漠北之地。
在漠北佈防兩日,季劍留下一部分兵力駐守,又寫了戰報發往王都,才帶着擄來的各國王室成員,往劍北折回,準備和九辰商議一個妥善的處置之策。行至荒漠時,忽然天降大雪,阻絕了道路。季劍擔憂烏嶺戰事,依舊堅持回軍,誰知,大軍在沙漠裡苦行一日,積雪便已沒膝,陸續有人凍死凍傷。
季劍只能作罷,原路折返,退出大漠安營紮寨。暴雪不僅阻絕了道路,更阻絕了前方消息,好不容易等到雪停,已是兩日之後。又等兩日雪化,季劍才心急如焚的拔營前行,往劍北而去。
大軍日夜不停,好不容易走出荒漠,季劍擡頭遙遙望去,只見烏嶺方向已是烽煙漫天,鼙鼓動地,隱隱能聽到兵戈相交之聲。季劍渾身一震,忽然生出強烈的不安,心中一個可怕的念頭剛剛閃過,兩名斥候舉着黑龍旗,從遠處策馬奔來,渾身是血的滾落馬下,悲聲道:“侯爺,三日前薛衡帶七萬風軍突襲烏嶺,殿下苦守兩日,岐黃關已然失守,劍北危矣!”
七萬?!季劍遽然變色,急問:“殿下如何?”若非被逼至絕路,阿辰定然不會放棄岐黃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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