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他的神色明顯滯了一滯。
“你還在這裡裝胡塗,”她道,“你將我關在你家的後院裡的事,若不是因爲你告訴了肖嶽凡,他如何會知道?不然他也不會說要娶孫曉筱,也不會那樣對我,以致孫曉筱又陷害於我,將我第二次沉潭。還有上次砍竹子的事,分明是你將那竹子砍給我的,你卻偏要從中作梗,利用我來挑起肖家與你沈家的矛盾。你這個人心如蛇蠍,簡直比蛇蠍不毒!”
她見他眉頭已經擰了起來,抓着自己的手也鬆了一鬆,便忙趁着這個空當,用力將她一推,他不防她有此一擡,後了兩步,到底被她脫了身。
他卻仍立在當場,“你說肖嶽凡知道了你在我家的事?”
“是啊!”她怒道,“你到了此刻,還在這裡裝糊塗,你給我滾出去。”
她言罷,隨手操起自己入在桌上的一把竹尺,朝着他便砍,“滾出去,滾出去,給我滾出去!”
他伸手左一擋,右一擋,擋着她砍過來的尺子,彷彿一點都不覺得疼一般,眼中陰戾突起,咬牙說了一句,“任沉香!你竟敢三番四次壞我好事,如今竟還敢這樣欺瞞於我……”
到後來他的話已是幾可聞,她只見他踏步而去,行至了院中,在院牆下輕輕一躍,便躍了出去,還聽到他說,“這根釵子你戴着最是好看,便送給你了,純當是我與你的定情之禮。”
她怔了一怔,以爲他會大院外擲根釵子進來,往四周看了一眼,卻並未見什麼釵子,又覺自己頭上沉惦惦的,擡手一撫,方覺自己頭上不知何時已然多了一根釵子,神色一變,忙將那釵子伸手取了下來,握在手中一看,卻是一隻通紅的珊瑚如意釵,釵頭鑲了顆手指大的珍珠。她不禁嚇了一跳,光是看這珍珠的成色,已知此釵價值不菲。
她擡頭看着那早已空無一人的院牆一角,心中不禁又是一陣懊惱,忙進到房中,找了個盒子將那釵子收了起來,放到了櫃中,關了櫃門,坐在桌前,又想起剛纔他所說的那些話,心中更是不寧,又起了身,將那放進了櫃中的釵子翻了出來,又去找了青草來,叮囑她務必將這釵子送到沈府去。
如此又過了幾日,沈伯南倒是不曾來,吳清遠自上次送了那屏風之後,已是一改常態,卻是在黃昏時必來繡芳園來,只言道是因吳夫人思念女兒,要接吳喜香回吳府吃晚飯。
葉玉笙不置可否,只是在他每次來前將茶泡好,他亦會準時到達,喝了她泡的茶,他來時常會帶些小玩意,胭脂水粉、玉釵子、銀鐲子……但凡他覺得精巧的,都會隨手買了給她,一時間她的妝奩竟也逐漸豐厚起來。
這一日喝了茶,他與做道別,領了吳喜香回吳府去了,葉玉笙一人行在繡芳園的後院裡,其時天色漸晚,天邊已隱隱有了月亮的影子,院後的一角,幾個繡娘正說
話打趣,她聽了一會,又覺無味,便往房中行去,沒走幾步,只覺裙襬一滯,她怔了一怔,停了下來,往腳下一看,原來卻是大耳,正抑着它的小腦袋看着她,她見它模樣嬌俏,一雙眼睛明亮剔透,心生柔軟,蹲下來想要抱起它,卻見它的脖頸之上似乎被人套了個鐵環,皺了皺眉,便想去爲它將那環取下來,手一摸,卻是摸到一個小小的竹筒,似乎是被吊在那鐵環上,她心下詫異,索性將大耳抱起來,進到房中,將它勃上的竹筒取了下來,卻見竹筒中有紙條,將紙條緩緩打開一看,只見上頭有小楷寫着: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水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不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彼時青草早已在她房中掌了燈,她在燈下凝神看着這紙條之上所書,她的臉被燈光照耀着,顯得一片寧和。
她原本緊繃着的臉卻是沒有忍住,嘴角一勾,笑了起來。這字跡,打死她都能認識的,不是吳清遠又是誰呢?沒有料到這個人竟然還有這樣的心思,杜然用紙鳶向吳喜香傳情,他倒是好,竟然打起了大耳的主意。
他向她寫這個是何意,即然明知不可能,又何必拖了大耳來傳這樣的信。她不禁又有些惱怒,將這紙條就在燈下燒了。
待到了第二日,他又來,兩人卻都絕口不提昨日之事,彷彿他不曾給她寫過信,她也彷彿未曾收到過他寫給她的寫。他依舊是喝了茶,領着吳喜香回去,吳喜香不免要抱怨兩句,“我這麼大個的人了,二哥你不必日日來接我,我自己知道回去。”
“是大娘不放心。所以叫我來接你……”
“是娘不放心我,還是你不放心玉笙……”
她坐在房中,聽到她們兄妹二人漸漸遠去的說話之聲,笑了一笑,便想趁着天未大黑,再繡上兩針,剛將布料攤開來,卻見大耳不知何時又行至了自己身旁,她一轉頭,見它脖上又掛着一個鐵圈,用手在它腦一下撫,果然又一個小竹筒,她搖了搖頭,又將那竹筒取下來,從中取出一張小紙條來,今日的卻是一首被他改過了的‘卜算子’:
我住桃江頭,卿住桃江尾。日日思卿不見卿,共飲桃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葉玉笙看了,不禁“呸”的一聲,臉上都紅了,自言自語道,“全是輕簿之語,輕簿之語。好好一首詞,叫你改得這樣亂七八糟……”
難則她惱歸惱,卻是不忍再如同昨日一樣,將這信給燒了,反倒是細細折了起來,又在大耳頭
上撫了一撫,將那信仔仔細細的放到窗邊几上的妝奩裡去了。
如此過了幾日,他依舊日日以大耳爲媒,替他向她傳遞書信,她的一顆心漸漸的便有些被他所瓦解,無端端的竟然期盼起他來,盼着他來,他若來了,她卻又忍不住矜持起來,不肯與他說到這個話頭上來。他若是不來時,她又盼着他能來,獨自一人坐在房中,天色大黑,只道他是不會來了,不禁沉得意興索然,便去找大耳,遍尋不着時,大耳卻又突然從房外進來,跑至她身旁,她一眼便見它索上新添的繩索,不禁喜笑顏開,聽得外頭的聲音,“玉笙,今日晚來了,醫館裡人多。來得遲了,我就不打擾你了,你早先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她聽了他的言語,沒來由的眼中一酸,衝到房門口,只見院牆上的人影一閃而過,定睛看時,只見夜色矇矓中,哪裡還有他的身影?她怔了半晌,方迴轉身,緩緩踱回到燈下,來看他寫給她的信,這回倒是無它,卻是他約她三日後相遊於羞女山。
這羞女山原是桃花江的一座矮小山峰,因遠遠忘去,形似一位含羞少女仰臥於天地之間,故而得名“羞女山”。
這羞女山,葉玉笙亦是曾有耳聞的,聽說要到晴日裡,選好地段遠遠觀之,方可見其美態,民間亦有傳言,說道是當年黃帝南巡登熊湘時,所登的湘山,便是此山了。
他貿然約會於她,她心裡一時卻是喜憂參半,又是期盼,又是擔心,這一夜便睡得極是恍惚,待睜開眼來,只見天仍未大亮,大耳在她足邊窩成一團睡得正香,她一時卻是睡意全無了,索性起了牀來,就着天光在院中走動走動。
吳清遠過來時,她早已吃完了早飯,收拾妥當了,猛然間聽到院門外頭傳來一陣悠悠的簫聲,卻是一首《清平樂》,這曲子詠秋而不悲,風調閒雅,簫聲之中似有一股花間閒意,叫人聽了心也無端端跟着開朗起來,她便笑着叫上了青草,去開了後院的門,一踏出去,果然便見吳清遠正長身玉立於門外不遠處的一株桃樹之下,聽到開門聲,回過頭來,見是她,面露喜色,說道,“你來了。”
葉玉笙點點頭,卻並不說話,朝他笑了一笑,青草卻是在一旁道,“吳公子,你可是要帶我們去看羞女山?”
“正是。”吳清遠招呼遠處的小廝將馬車趕了過來,幾人都上了車,在馬蹄踏踏聲中,往羞女山去了。
也不知行了多久,葉玉笙只覺在這車坐得連人也要散了架了一般,馬車方緩緩停了下來,吳清遠扶着她的手臂緩緩下了車來,她往四周環顧一眼,只見他們此時正置身於一片青山綠水之間,秋日的陽光已然緩緩升起,在林裡掃下一片片光影,晨林中鳥語唧啾不止,又聽得泉水潺潺,一時間主僕幾個人都不由自主的微笑起來,便來停在路邊的馬,都輕輕踢踏着前腿,噴了個響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