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玉笙的一生有過三次大逃亡,每一次都讓她內心驚慌、如臨大難。然而她的每次大逃亡都不曾如願,以至於她在某個桃花燦爛的下午裡耄耋老去時驀地回首前程,只覺一切或許都是命中註定罷了。
她的第一次逃亡還是在十歲那年。
葉玉笙一直都記得那一天。
那一天,天明亮,有云,起着風,然而她的心卻不明朗,她聽着她父親跟老鴇說的話:“賣便賣了,你便付了銀子給我罷。”葉玉笙不知她父親要賣她,是他自己的主意,還是她孃親的主意?無論如何,她孃親想來是不打算要她了。她孃親原是個極清秀的女人,成日裡端坐在案前繡花,她的一舉針,一牽線,都仿如是在畫中,只是這如畫中人一般的女人現如今不要她了,她要將她賣予青樓,任人踐踏。
葉玉笙那時候知道橫豎他們是不想要她了,追着她父親出門,便聽到老鴇子在她背後跟人細聲細氣地說着:“去攔住她。”老鴇也是個清秀的女人,淡掃了胭脂,連跟她說話的聲音都顯出風情萬種:“進了我這定芳樓,豈能讓你說走便走的?你爹都將你賣與了我,你以後便好好跟着我,保你,還有你一家人,吃穿不愁。”她的聲音尖而清細,在那樣的一個陰冷潮溼的下午裡,被冷風一吹,吹到葉玉笙的耳朵裡,吹得她通體冰涼,以至於她的一生,以後凡是在陰雨天氣裡,她都覺得自己如同掉進了冰窟窿裡,冷得她混身顫抖。
她那天被身後的一個大漢攔腰抱起,又進了定芳樓的門,上了樓,一路“咚咚咚”地上去,她在那大漢懷裡哭,雙足亂蹬,那大漢只是不理會她,在樓上轉了幾彎,一腳踢開一間房門,他蹲下來,把她往地上一放,一轉身,出去了,關了門。留下她一個人在房間裡,嗚嗚着跑到門口要將門打開,然而門已經被那大漢鎖上了,任她如何捶打,便是不開。
她蓄了一眼的淚,仰着頭看着從門上的雕花窗孔裡透進來的光線,覺得恐懼,呆呆地站在房間中央,嗚嗚地哭,隔壁傳來女人嘻嘻哈哈的聲音,更讓她覺得心裡一片荒涼。後來她哭累了、餓了、渴了,八仙桌上其實是擺着水的,有六個起着青花的杯子倒扣着,然而她卻是不敢動,漸漸地昏了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彷彿做了一個夢,在她的十歲年紀裡,但她又隱隱約約的覺出這不是個好地方,她時常聽街坊鄰居們哄騙哭鬧的小孩時說這樣的話:“你再哭,再哭就將你賣到窯子裡。”而現如今,她是真被她的生生孃親賣掉,賣到這窯子裡來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爬上了窗戶,她打算逃走,這個時候天已經暗淡了許多,已經到傍晚時分,她跨出一隻腳時,便聽到門外邊有人說話:“把門打開,看看她是死了還是如何?”她心裡一急,便想也不想的,就從窗口跳了下去。
後來葉玉笙摔傷了腿,她娘大約是得了銀子,也來看過她一次,買了兩根當歸,還說道:“玉笙啊,娘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我要爲你弟弟着想,他還只有四歲,還有你爹他,他,他那個,”她欲言又止,語聲哽咽,“他,”她嘆一口氣:“家裡實在養不起你們兩個……”葉玉笙不說話,後來她娘走了,她還是呆呆地,老鴇望着她搖搖頭:“真是個倔脾氣,就你這性子,以後的苦怕是有得你受。”
葉玉笙的腿從此留下病症,每逢陰雨天氣便鑽心的疼,伴隨了她一生。
定芳樓的老鴇子大概也是於心不忍,無耐銀子花出去了,收不回來,葉玉笙對音律又極爲有天賦,便着力打造她,培養她做青倌人,耐何葉玉笙,無時無刻不都在想着逃離定芳樓,逃離這個被她喚爲“媽媽”的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