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聞言亦即笑了一笑，點點頭，轉身便要離去，又被她叫住了，“青草，今天的事，你所見到的這位姑娘，她日若是有人問起你，你便是我的一個故人。麼看着面熟一類的話，以後跟任何人都不許再提起，明白嗎”
青草偏頭想了一想，但見葉玉笙的面色極是鄭重，點了點頭，說道，“是，小姐，我知道了，小姐說什麼，那便什麼，你放心。”
葉玉笙點點頭，目送着她離去，沉吟良了，方就在院中坐了下來，彼時陽光正烈，從頭直射而下，她躲在樹陰底下，仍覺一蓬蓬的熱氣兜頭兜臉的撲過來，她不免心中憔躁，又回頭看一眼緊閉的房門，嘆了一口氣，心道肖嶽萱竟然回來了，她竟然回來了，她回來了，只怕這桃花江裡，又要有大事發生了。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她從樹底下挪到了檐下，屋裡的切切私語傳來，她只聽得昏昏欲睡之時，方隱約聽得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她驚醒過來，一擡頭，便見大太太與肖嶽萱一同出得門來。
大太太朝她笑了一笑，在她肩上輕輕拍了兩拍，說道，“玉笙，我就回去了，那她，”她指了指身後的肖嶽萱，“就麻煩你幫我照顧着。”
葉玉笙便擡頭看了一眼天，原來竟是已經到了日暮時分，便點了點頭道，“好，肖夫人慢走，改日再來喝茶。”
大太太方點點頭，三步一回頭的去了。
待到天色漸漸暗了，吳喜香便進到院裡來，敲開了她的門問道，“聽說你有故人來？怎的也不帶出來給大家瞧一瞧？”
彼時肖嶽萱已經復又帶上了面紗，在昏暗的天光之下，面容甚是蒙朧看不分明，吳喜香便皺了皺眉。葉玉笙在一旁解釋道，“我這位故人臉上不太好，常不願意以真面目視人，你別介意。”
吳喜香這才方瞭然的點點頭，笑道,“無防無防。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明日再來拜候姑娘。”她笑着在葉玉笙肩上輕捶了一下，“既然是故人來了，我也不打擾你們寒喧了，我走了。”
肖嶽萱見了吳喜香，不免心中情緒波動，久未見的故人，卻又苦於不能相認，人得在心中強壓着這情緒，笑着看她已如一陣風，疾步便出了院子。
待院中再無一個人影，肖嶽萱方拖着葉玉笙的收回到了她的房中，關了門，竟然鄭重無比的，朝葉玉笙跪了下來，葉玉笙被嚇了一跳，忙俯身抓起她的手臂，想要將她拖起來，她卻搖了搖頭，極是認真的看着她道，“玉笙。這個頭，我今日是一定要磕的，救命之恩，無以爲報，你救了我肖家全族人的性命，大恩不言謝，你便受了我這一拜吧。”
葉玉笙知她這般說，已是無法打消她的念頭，只得鬆開了她的手，站立在那裡。她便鄭重的向她磕了三個頭，葉玉笙這才急急的扶起她來。
待兩
人吃過了晚飯，天便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葉玉笙因擔心肖嶽萱會被人認出，雖是帶了面紗，但這到底也並非十分保險，便待她洗漱完後，取了硃砂來，在她臉頰以下，點上了數十粒的麻子，邊還笑道，“你現在這個樣子，雖說與從前是有些不同了，但也只怕有心之人見了，難免要認出來你。點上這些麻子，也好魚目混珠，想當年，我在定芳樓的時候，就是用這個法子自保的。”
肖嶽萱笑起來，在鏡中打量了一翻自己的臉，點了點頭，說道，“我原本是在城東的一家客棧落腳，實是想念你們，多番打聽，才知道你原來已經與喜香開了個繡坊。”
“你今天一來，可把我嚇了一跳。”葉玉笙道，“我是見過你穿女裝的模樣，不然初次見了，只怕也要認你不出來呢。”她頓了頓，又問道，“你即然回來了，可想回肖家看上一看？”
肖嶽萱卻沉默了下來，良久，方緩緩嘆了一口氣，“還是罷了，她們不知道我還活着，這件事，多一個知道，我們肖家便要多一分危險，還是不去了，到時候遠遠的瞧上一眼便罷了。”
葉玉笙點點頭，便也不再多言，卻又聽得牀上那個小人嚶嚀了一聲，隨即竟是哼哼哭了起來，肖嶽萱身子反射性的一彈，這一彈之後，她卻沒了動作。葉玉笙見如此，便只得忙走上去，將他抱了起來，邊說道，“乖乖，小乖乖，你可算是起來了，睡了一下午……”
肖嶽萱這才走上前來，將他掃了過去，開始給他餵奶，邊與葉玉笙寒喧道，“今天聽太太說，你已經離開了肖家？此事可是當真？”
“嗯。”葉玉笙點點頭，邊已經拿出了今日白間那個戲院裡的魏老闆拿來的戲服花樣看起來。
“你與嶽凡，當真是沒有一點機會了麼？”她問道，“你們也一起生活了一年多了，仍然覺得他不好？”
“好與不好，該怎麼分辨呢？”葉玉笙有一瞬的怔愣，隨即搖搖了頭，笑道，“他已經娶了正房了。”
肖嶽萱卻是並不多言，只是點了點頭，邊看着她懷裡嬰孩，這嬰孩滿臉稚嫩，毛髮稀疏，彼時正一心一意的吃着奶，她臉上不自覺的就浮起了一層笑，邊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你即然決定了，我也就不勸你了，那時候我答應過你，我定會說到做到，明日我去找嶽凡，叫她給你寫一張和離書。想必，”她頓了頓，擡起頭來看着燈下的葉玉笙，“想必我這個做姐姐的話，他應該還是聽的。”
到了第二日，天未大亮，葉玉笙便醒了過來，往牀邊虛虛一探，摸了空，睜眼一瞧，卻見房中空空當當，除了她自己，再無旁人，心想肖嶽萱許是去見肖嶽凡去了，便就坐在牀邊，發了半晌的呆，忽聽得腿上一熱，又聞“喵”的一聲，卻是大耳也從牀那頭醒了過來，一跳便跳到了她身，她笑着搖搖頭，
說道，“你可知她什麼時候走的？”
大耳哪裡能懂，只是喵嗚叫喚着，將頭埋在她膝上。
她因記掛着那個魏老闆所訂的戲服，待用過了早飯，便穿針引寫，就在房中繡了起來，難則卻只覺總是心神不寧，肖嶽萱的神態時時浮上心頭，想着她對她的孩子的態度，分明便是心中在乎的，卻又偏要做出一副冰冰冷冷的模樣，長此以往，這個孩子將來長大了，只怕是難有一個好性情了。
她心中一有事，手上的功夫自然便又慢了下來，待一個上午過去，那花樣仍只開了頭。肖嶽萱與他的孩子依舊未歸，她隨身帶的一個包袱並未帶走，想必也還是要回來的。待到用了午飯，仍是未見她的身影，她不夠又有些憔急起來，花樣是更沒有什麼心思繡了，便索性出了門，完過了院子，往前頭繡芳園的店鋪裡去了。
待幫着招呼了幾個客人，卻見有一人急急跑了過來，赫然便是二少奶奶的貼身丫頭金粟，她見葉玉笙，大喊起來，“三少姨娘，老夫人她要不好了。”
葉玉笙吃了一驚，急問道，“怎麼啦？老夫人怎麼了？”
“老夫人只怕要不好，大夫說只怕過不了今日。她眼下嘴裡總是念着您，太太說她許是想見你最後一面，所以讓奴婢來請您回去看上一看。”
葉玉笙不免心中也急起來，朝吳喜香說了一聲，急急的便跟着金粟跑了出去。待到了肖府，又被迎進了老夫人的房間。她一進前，只見老夫人的牀前站滿了人，她隨意掃了一眼，卻是沒有見到肖嶽萱的身影。
“三少姨娘來了，”金粟急急道，“三少姨娘來了。”
衆人回過頭來，只見個個都是雙目含淚，葉玉笙見了，不免心中便沉了一沉，急急奔至老夫人牀前，只見老夫人面容消瘦，早已沒有了她初入肖府所見時的圓潤之感。她半張着嘴，呼吸極是吃力，見葉玉笙來了，竟然彷彿一眼便認出了她來，眼中一道精光一閃而過，嘴巴張了張，似乎是想說什麼。葉玉笙落下眼淚來，喊了她一聲，“奶奶。”
老夫人見了她的這聲奶奶，笑了一笑，嘴巴里的話也不曾說了出來，下一瞬，已是隻剩出氣，沒有進氣了。葉玉笙的眼淚便撲簌簌的落了下來，抓着她的手良久，卻是再無動靜，一旁的大夫行了上來，伸指在她鼻尖探了一探，又在她脈上按了一按，良久，方搖了搖頭，說道，“節哀吧。”
肖家衆人聽了，卻是再也忍耐不住，紛紛痛聲哭了起來。
因是在夏日裡，爲免屍身腐爛，老夫人的遺體是在三日後入土爲安。因老夫人病了這樣久，眼下離去，對於她而言，到底也是一種解脫了，只是活着的人難免意難平，思量着她的生前種種，她的音容相貌都還在腦海裡，那前幾日還鮮活的生命，眼下已是入了黃土，永世冰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