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工匠們,何小米頓時捏住鼻子,他們身的衣服,只是勉強遮住了最敏感的部位,隨便選擇一塊巴掌大的地方,要想沒有破洞或是補丁,根本不可能,而且衣服散發出難聞的酸臭味,顯然好久沒洗了,或者根本不敢洗,隨便搓揉幾下,衣服可能要“香消玉殞”了。
頭髮乾澀彎曲,不但失去了應有的光澤,而且還粘大量的塵屑,不知道是污垢還是灰塵,臉剛剛用清水洗過,但皮膚粗糙看不出正常的情緒,一個個麻木遲鈍的樣子,只有眼球間或轉動一下。
看到李自成等人過來,他們只是掃視一眼,臉迅速恢復了固有的淡漠。
這些人要是放到大街,丐幫的人恐怕都不要。
李自成鼻子一酸,但很快恢復了常態,這裡是大明,自己以前的生活,他們也好不到哪裡。
沈道向工匠們面前一站,高聲喝道:“這位是李大人,還不過來拜見?”
“草民叩見大人!”
聲音不高不低,冷冰冰的不帶任何人類的感情色彩,絕對的程式化,後面的一人緊走前兩步,搶到人羣的最前面,方在李自成的身前跪下。
李自成一愣:這是要將破衣服讓我看得更清晰嗎?擡眼一看,全場衣服,幾乎都看不出原料,也沒什麼高下之分。
那人微擡起腦袋,眼角餘光向一翻,忽地向前竄出兩步,同時從袖口拔出一支短刀,照準李自成的心窩猛刺。
那短刀長不過半尺,卻是異常鋒利,寒氣逼人,衆人只覺得眼前青光一閃,短刀已經逼近李自成的胸口。
李自成條件反射般急向後退,剛纔觀測這名工匠是,心神較爲集,所以反應不慢,恰好避過刀尖。
那工匠一擊不,情急之下,圓睜雙眼,和身撲,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勢,青光閃過,短刀已經追李自成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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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身形不穩,想要再退,勢必摔倒,本能地擡起右腿,朝前踢去。
腳尖正那工匠右臂,他的右臂一歪,短刀幾乎貼着李自成左邊腰帶滑過,這時,立在李自成身邊的何小米率先反應過來,他來不及拔刀,猛誇一步,用肩膀向那工匠撞去,口大叫:“保護大人!”
那工匠撲向李自成,本身形不穩,被何小米一撞,頓時歪向一邊,手的短刀也是脫手飛去。
親兵們這才反應過來,自發分成兩撥,一撥護衛在李自成的身側,一撥餓狼般撲向那工匠,將他死死壓在地。
何小米不及起身,翻滾着撲向那工匠,一邊拔出腰刀,“受死吧,敢行刺大人!”
“小米,住手!”李自成此刻已經脫離危險,掃了衆工匠一眼,緩緩拾起那刺客的短刀,眼睛閃現出一絲冷笑。
何小米翻身而起,腰刀指向那刺客,目光掃視一圈,口卻道:“大人?”
“綁起來!”李自成掂了掂短刀,面霎時結了一層寒霜。
親兵們手忙腳亂,將那刺客綁得結實了,方纔帶到李自成面前,“大人?”
李自成盯住那刺客的目光,良久突然問道:“誰指使你的?”
“沒……沒有誰,是我自己要殺你!”刺客起初不備,幾乎嚇了一跳,瞬間恢復了常態。
李自成尋思,自己在西寧沒什麼熟人,更別說仇人了,刺客明顯是在撒謊,還是他有親人在最近的戰鬥傷亡了?於是追問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李自成,誰不知道你是衛裡的大官?”刺客歪着脖子,挑釁般的看着李自成。
“何小米,”李自成大叫,“立即讓樑大人來見我。”
“是!”何小米也是高聲迴應,用手一指,兩名親兵立即向操訓場飛跑而去。
“大人……”沈道到了此時,才完全醒悟過來,他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似的,額頭盡是細密的汗珠。
工匠是他帶來的,李自成遇刺,他絕對脫不了干係,雖然李自成有驚無險地化解了危險,但惱怒之下,秋後算賬,自己……他顫顫巍巍向李自成這邊踱過去。
何小米亮出腰刀,將沈道擋在十步之外。
沈道更加吃驚,臉現哀求之色,“大人,屬下真的不知……”
這時樑成已經到了,聽說李自成遇刺,他立即小跑着過來,見李自成無事,方纔安下心來,“自成,怎麼樣?”
“沒事,兇手已經伏法,”李自成輕笑,“樑大人,速速門,將衛裡的八名長官請來,不得延誤,奧,沈大人已經在此,不必請了,杜大人不在西寧,暫時不用管了。”
“自成?”樑成目視李自成,似乎不解。
“樑大人,對幾位大人客道些,我要讓他們看出好戲。”
樑成點點頭,轉身去了,何小米急道:“大人,要不要封鎖城門?”
“不用,”李自成高聲道,“將刺客帶入小廳,我要親自審問,另外,將這些工匠帶入後衙,着人奉些茶水,再些糕點,好生安撫,要是嚇着他們,我唯你是問!”
“是!”何小米急急將任務分給兩名親兵,自己隨侍在李自成的身邊,出了刺客的事,他再不敢離開大人半步。
李自成向沈道伸手示意:“沈大人既然在此,隨我一道審問刺客吧,也好讓自己開脫干係!”
“大人……我……”沈道還想解釋一番,但李自成已經準備自己審問刺客了,再要解釋也是多餘,只好躬身跟在李自成身後,“屬下聽從大人吩咐!”
書房隔壁的小廳,剛纔爲孫林泡製的茶水尚未收拾,李自成端坐在主位,沈道在李自成側首五步之外落了座,何小米和兩名親兵圍在李自成的身邊,連沈道也被隔開了,而剛纔的那名刺客,此刻正跪在李自成的腳下。
“你叫什麼名字?”
“誰都知道,我的名字是曹建!”曹建一揚脖子,卻是不看李自成一眼。
“誰讓你來刺殺我的?”
“沒有別人,是我自己要來的。”曹建身形不動,只是轉動眼珠看了眼前方的李自成,眼球迅速回歸原位。
“你爲什麼要刺殺我?”
“你們這些狗官,自己吃得好,穿得暖,還妻妾子女成羣,”曹建突然像是發了瘋似的,雙目圓瞪,瞳孔充血,臉的肌肉微微顫動,鼻翼急速張翕着,“可是,狗官,你看看我們,你看看我們的衣服……”他先是指着自己的身子,情緒激動時,想要站起來,向李自成靠近。
親兵一腳將他踹倒,“敢罵我們大人!”
李自成揮手示意,親兵纔將他拉起,強行跪在地,曹建扭動幾下,掙扎不脫,呼吸卻是急促起來,從破碎的衣服裡,可以看到肚皮正劇烈起伏。
李自成待他稍稍平復,方纔問道:“你可知道,我讓沈大人將你們帶來,是要給你們工作,讓你們取得酬勞,從而改善自己的生活。”
不說還好,曹建聽到此處,雙目瞪得幾乎要撐破眼眶,要不是親兵拼命按住,他又要撲向李自成了,“我是相信了你們這些狗官,才留下來沒有出逃,我都三十了,到現在窮得連婆姨都娶不……嗚嗚……我父母……他們死不瞑目……嗚嗚……”
這樣剛烈的漢子,當堂哭了,李自成消了恨意,反倒想要安慰他幾句,但這種時候,安慰絕對起不了作用,況且曹建的父母應該不在人世了,有些事情,再也無法補償了。
除了曹建,小廳內一時安靜起來,李自成眼角餘光掃過,沈道也是微微低下腦袋,曹建用衣角擦去眼淚,變得嗚咽起來。
李自成緩緩道:“曹建,你以前在衛裡見過我嗎?”
曹建擡起霧濛濛的雙眼,仔細看了李自成兩眼,似乎不太確信,又用衣角擦乾淚跡,終於搖了搖頭。
李自成的聲音不疾不徐,像是從天外傳來,“我也和你一樣,也是孤身一人,從甘州來到西寧……”
“你是大人,怎麼會孤身一人?你在撒謊,欺騙我們這些小民……”曹建口不信,但情緒再沒激動,只是用餓狼一樣的眼光,盯着李自成這個獵物。
李自成的聲音依然平和正,“我有必要欺騙你嗎?你是刺客,我完全可以一殺了之。”
“那你……”
“曹建,我也是西寧衛的受害者,我是軍人,卻沒有糧餉,只能餓着肚子打仗,所以……所以我們用刀槍襲佔了西寧。”
“襲佔西寧?難道前天晚的爆炸聲……是你們攻佔了西寧?”曹建目光先是一亮,擴散成數道彩虹,但瞬息熄滅了,“你們佔了西寧,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要成功了,李自成在心勉勵自己,穩住,千萬不要功虧一簣,“我們襲佔西寧,不僅是爲了我們自身,也是爲了所有日子過不下去的人,這兩日時間,你們看到城內殺人放火了嗎?你看到城內搶劫成風盜賊橫行了嗎?”
“沒有,”曹建正在思索,李自成只有自己回答了,“這才兩天的時間,我讓沈大人找你們,是知道你們日子過得艱苦,想要幫助你們,給你們工作,讓你們領取酬勞,否則,我們完全可以向以前一樣,對你們置之不理。”
“你們真的……”
“再說一遍,欺騙你們,對我有什麼好處——你們窮得只剩下半條褲子了,還有什麼可以騙取的?”
“大人……草民……真的……”
“我沒有怪你,你只是不明真相而已,真正的刺客,是指使你的人,”李自成緩緩搖頭,雙目微閉,斂去光芒,不經意間從曹建面移開,“現在可以告訴我,誰是幕後主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