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旁的老樹根,就好似回憶一般延伸。你是否也會不經意地一問,經過的是誰的心跳聲?如若來世,我也註定會錯過你,那大明寺會記載些什麼?塵埃落定,花開無果,我要如何躲過?那些白月光,永遠住在我心裡的某一個地方,那樣亮,卻這般冰涼。我想,每個人該是都有一段悲傷的吧?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王子矜
到了黃昏時分,一時半會也趕不回揚州城內,方丈大師便留了江浸月三人在大明寺暫住一晚。出來時安伯也曾關心若是天色已晚大可不必急着回來,可暫住大明寺。
也就不再推脫,江浸月與江明朗和青月二人借住後院廂房。雖是粗茶淡飯,但是平時吃慣了大魚大肉,偶爾吃吃也是覺得清淡,一頓晚飯吃下來倒也覺得很合胃口。
江浸月本就不喜歡葷腥,在江府也是耐着性子在飯桌上勉強把那些山珍海味扒拉幾筷子而已。今日食用了這些清爽可口的素菜,滿心歡喜,連帶本就歡快的心情更加暢快。
用過晚膳江浸月就攜了青月回到方丈大師安排的房間,小心地拿過一本經書研讀起來,而江明朗則在方丈大師的禪房潛心請教。
有風經過支起的窗戶吹進來,陣陣涼爽,青月怕江浸月着了涼,趕緊起身要去合上。
江浸月邊翻過一頁書邊制止,“青月,不用關了。透過這扇窗還可以看到晚霞變化萬千,賞禪房花木深,倒是別有一番景緻盎然。”
低聲應了聲是,青月就欠身走出去,不敢打擾江浸月讀書。
合上房門,青月擡頭看一看,果真有許多變化萬千的燦爛雲霞,不停地變換着形狀。
難道是大明寺待得久了,怎會看到晚霞也有亮麗的桃花形狀?青月搖搖頭,慢慢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整理桃花以保持新鮮。
一夜無夢,早上起來伸伸懶腰,江浸月打着哈欠踱步走過去打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青月關上的窗子,撐着窗櫺看出去。
竹葉上有清透的露珠,顫抖着要落下,竹葉下是一片淺淺的青草,上面早已經沾滿了無根之水。
儼然一派欣欣向榮的模樣,看得江浸月安心地歪頭笑了笑,回身打點自己。
江明朗已經早早地起身,正在前院與一衆小和尚切磋武藝。那些年少氣盛的血氣方剛,使出十八般武藝,愣是不滿意爲何頻頻輸與江明朗。
江明朗得了便宜還賣乖,不停地客套着說承讓,這讓在一旁觀看的青月掩嘴偷笑不已。
看見江浸月朝這邊走來,青月連忙迎上去,“小姐,你怎麼不多睡會?”
江浸月笑了笑,擡眼去看那些蓬勃的生命力,“時候已經不早了,我們還要趕回城裡。”
青月卻不解地擡頭看了一眼江浸月,“小姐你不知道嗎?方丈大師說要留了公子和小姐用午膳再回去,說是見小姐臉色不好,前些日子剛好覓得一味安神的良方要贈予小姐。”
這話讓江浸月着實吃了一驚,心下也很是疑惑不明白方丈大師怎麼會察覺到自己的不妥,“是嗎?方丈大師這樣與你交代的?那方丈大師現下人在何處?”
青月搖搖頭,“青月不知,只是方丈大師叮囑我與公子要是小姐起身了就跟小姐說一聲,不要急着趕回去。”
江浸月只好點點頭,靜靜地站在一邊看弟弟與一衆僧人過招。江明朗意識到姐姐早已站得久了,切磋地越加用心。
看得江浸月臉上才露出一絲滿意的笑,青月突然自拍了下腦門,後悔不迭的模樣,“小姐,我都忘了跟你說起。方丈大師交代,桃林深處的那方桃花潭有一條鵝卵石小路。說是小姐用過早膳可以過去赤腳走一遭,這樣對小姐有好處。”
頷首說知道了,江浸月離開前又對青月道,“青月,你在這裡看着明朗過招吧,我自己先去用早膳。回頭就去桃花潭看看,你不用跟來了,我去去就回。”
本想跟了過去的,但看到江浸月一直往前走的背影,青月只好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安靜地立在迴廊看江明朗他們過招。
太陽的光漸漸地變得刺眼,讓園子裡的竹葉顯得更加青翠欲滴。
江浸月依舊不緊不慢地獨自走進燦放的桃林,因爲仍屬於大明寺範圍,斷然不會有什麼危險。髮髻上那枚梅花髮簪沐浴在晨光之下,更加躍動出不一樣的光彩。
按照青月說的路線,不稍一會江浸月就走到了桃花潭。原來竟不是別處,而是昨日青月引了江明朗來的地方。
青月滿口稱讚的人間仙境,江浸月卻是第一次見到,環視一圈,見四處無人。江浸月才滿心歡喜地伸開雙臂,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心曠神怡地享受着這一刻的美好。
她全然不知自己粗心大意地竟看不到繁大茂密菩提樹下安靜地坐着一位青衣垂釣人,此刻是如何地嘲笑,靜靜地觀想。
也不再管其他,江浸月坐在岸邊,隨手脫下繡鞋、羅襪放在桃花潭邊。
垂掛髻的晃動讓人看不清她臉上開心的表情,只是看到一雙天足隨着挽起一些的襦裙呈現在晨霧繚繞的水面上,原來竟不似別的大戶人家一樣纏足。
水是有些涼的,但江浸月卻一副很滿意的表情,伸出渾然天成的玉足輕輕地劃過水面,混合着霧氣若隱若現。
清冷的觸覺,讓江浸月笑出了聲。毫無掩飾的清冽笑聲,竟是讓坐在盤根錯節的菩提樹下的釣魚人本不在意的淡淡表情,忽然染上了一抹微笑。
垂釣者從剛剛還可以聽到自己心跳聲的幽靜裡抽離出來,卻還是不出聲,依舊不動聲色地看着潭面,皺了皺眉疑惑爲何魚兒還不上鉤。
江浸月試探着走到鵝卵石上,淺淺的一層清水一鋪而過。模糊地映出她讓人看不清楚的容顏,遠如海市蜃樓,近如鏡花水月。
不管不顧地伸出腳,江浸月輕輕地踏過鵝卵石小路,絲毫不知道桃花潭水是不是深千尺。
幽深的潭水,隨着江浸月的闖入,翻開一朵朵水花,漣漪着向遠處擴散。
桃花花瓣輕飄飄地落入潭水,青的水,粉的花,白的影,脆的鳥鳴,渲染開了一幅天朗氣清的畫面。
江浸月笑嘻嘻地一晃一晃走過,從遠處望去,只見白衣飄飄,爲這一潭春水,增添了許多靈動。她輕巧地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不遠不近,不長不短的鵝卵石水路,不稍一會就走完了。
原本是一臉冷冷地旁觀的釣魚人此刻再也受不了江浸月趕走他費盡心機引誘了一早上的鮮魚,大聲地咳嗽幾聲。
這幾聲咳嗽嚇得沉浸在鵝卵石適度的按摩勁頭中的江浸月緊張地四處張望,果真看到了菩提樹下的那抹青色。
踩在光滑的鵝卵石上的江浸月,晃悠悠幾下差點掉進桃花潭內,好不容易站穩。她直起身來穿過霧氣卻看得不甚清楚究竟是誰,只好急急忙忙地上岸。
江浸月正想匆忙穿了鞋就離開,誰知道那抹青色早已經在岸上等候,一臉看好戲地盯着她繡了梅花的鞋面。江浸月只好站在潭水的鵝卵石路上,上岸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看出江浸月的窘迫,青衣男子倒是更加加深了玩味的笑意,冷冷地開口,“我還當是哪個鄉野村姑趕跑了我的魚,原來竟是江掌事啊。”
看到王子矜堂堂七尺男兒,此刻不屑地站在岸上,卻很好笑地扛着釣魚竿,拎着魚簍滿眼看好戲的表情。
江浸月心裡騰地冒出了怒氣,卻面上隱着,“真是冤家路窄,沒想到在這也這樣倒黴。”聲音雖小,卻讓王子矜聽得清清楚楚。
王子矜放下魚簍,撩過釣魚竿,聳聳肩也是一臉的無奈,“確實是上天故意作弄,我原本的好心情也讓一個野丫頭給打消了。”
就算江浸月臉皮再厚,可是漢家女兒的一雙腳還是很金貴的,除了父母和日後的夫君,斷然是不會輕易示人。現下王子矜居高臨下地站在岸上,自己該如何上岸去?
瞧見江浸月一臉拼命地假裝鎮定的表情,王子矜心裡更是得逞的高興。前些日子大哥不知爲何跟娘求去了那朵天山雪蓮花,娘卻是眼睛都不眨地就給了大哥,完全不似自己小時候想要一樣娘送的東西一般千辛萬苦。
當時他只是好奇,就跟了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沒想到竟是送給了江浸月這個野丫頭。看來,江浸月這個人在大哥心目中應該是不一樣的吧?不然怎會把那麼貴重的東西隨意送人?
打量一下江浸月困窘的神色,王子矜暗自估量,雖不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色,但是也是清秀娟麗的女子。只是不知道大哥爲何對你如此上心?難道是……
如此想着王子矜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示意江浸月拉着上岸,江浸月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不勞煩王公子大駕,我自己可以上去。”
被拒絕的王子矜也不惱,依舊定定地站在江浸月上岸的方向,想起自己所謂的娘這幾日一直嚷嚷着要喝鮮魚湯,本來大哥是要親自想法子給娘尋的。可娘卻說大哥剛回來不久,不知道哪裡的魚最滋補,還說大哥整日需要打點拿雲綢莊的大小事務,哪裡抽得出身去尋。說倒是自己掌管的飄香樓不是很忙,只是不知道有沒有福氣吃到二公子親自釣的魚。
她那言下之意還不是說他不務正業,飄香樓名義上是給自己掌管,但是一切大小事務還不是要經過爹的審查?他自己從頭到尾也不過是一面障眼的旗幟而已。
王子矜想到這些反而不躲不讓,倒要看看大哥看中的你要如何化解這個漢家女子都看重的禮節?
見王子矜沒有退讓的意思,還假惺惺地伸出手,江浸月當下沒了主意。
這水泡得久了,也是極容易着涼的。而且她已經出來那麼久了,要是再不回去怕是讓明朗和青月擔心了,再說方丈大師那裡也不好交代。
心念一轉,江浸月指了指王子矜的魚簍,“王公子,你看你的魚簍沒有合上,魚跳出來了。”
以爲自己一大清早好不容易釣到的魚真的有又游回水裡,王子矜立馬轉身緊張地看一看,魚簍卻是完好地躺在地上,才知道是上了江浸月的當。
王子矜剛想回頭,江浸月卻大聲喊,“哎,王公子,你可千萬別回頭。這荒山野嶺的,你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地。要是傳出去了叫人家怎麼想?我倒是無所謂,可是王公子翩翩佳公子的美好形象不就因爲這莫須有的事給毀了嗎?”
勾起嘴角,王子矜剛想回敬幾句並轉身回去看江浸月的慌亂該是怎麼樣的窘迫難當。
江浸月來不及穿鞋,只得慌忙地扯過白色襦裙裙襬稍微低企圖遮蓋一些露在外面的玉足,心裡暗罵王子矜真不是個君子,可是又不能硬碰硬。
她只想躬身拎起繡花鞋,轉身想離開,咬牙切齒地把王子矜罵了個千百遍。
看到江浸月手足無措的神色,王子矜心裡覺得好笑,動了了心思再作弄江浸月。於是趕忙在江浸月撿起繡花鞋的時候眼疾手快地搶了去,用兩隻手指勾着,一臉嫌棄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