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呼呼的吹着,烏雲密佈,將有一場大雨降臨。
轟隆隆,轟隆隆,晴天霹靂,天雷滾滾。
響雷陣陣,似乎是老天爺發怒了一般。
一道閃電,快速掠過,似乎是天空忽然張開了眼睛大亮了一樣。
呂宋洋一言不發的抱着師父戚長空的屍身坐在山崗之上。
賴芳已經勸了好幾次了,他依舊無動於衷,她只得站立在呂宋洋的身後,陪着他淋着冰涼的雨水,任憑賴三怎麼勸,她依舊紋絲不動。
賴三嘆了口氣,搖搖頭走開了。
風雨之中,呂宋洋雙目凝視着遠方,他的心似乎早已隨着一條生命的凋亡,而腐爛發臭。
“天色不早了,我們快讓戚前輩入土爲安吧!呂大哥。”
賴芳佇立良久,雨水將的她身上的紗衣淋溼了,寒意襲人,她終於開口說道。
呂宋洋猛然一回頭,碰觸道她兩道溫柔的目光。
他的心靈深處立刻又起了一陣奇異的顫抖,就彷彿琴絃無端被撥動。
他轉過身去,閉上眼睛,也不知是爲了避開她的眼波,還是不願讓她看見他眼中的傷痛。
沉默,一如既往的沉默!
風雨,一望無涯的風雨!
生,有盡頭,死,卻沒有盡頭!
一直到天完全暗了下來的時候,山雨也淅淅瀝瀝的大了起來的時候。
呂宋洋這才從石頭上起身,抱起戚長空的屍身,往山林深處走去。
冷雨打在他身上,就像一條條鞭子在抽打着他。他的手在流血,心也在流血。
石天帶着衆捕快阻攔他,厲聲喝道:“且慢,你必須把罪犯的屍體交給衙門!”
呂宋洋置之不理,只是抽出長劍,寒芒閃耀,淡然道:“擋我者死!”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很快便被漫天的風雨吞沒。
即便如此,他的意思,卻很明白,很輕易的便傳入衆人的耳中、心中。
說完,他走近無邊的風雨之中,將他們拋在身後。
語聲輕淡,悲痛深重。
山風呼嘯,林木作響。
山風吹林,那聲音震徹雲霄,似乎比那驚雷還要響亮,在山林之中經久不散,令聞者心驚膽戰,魂飛魄散。
呂宋洋抱着戚長空的屍體頭也不回的往山林深處走去,賴芳跟在他的身後,不停地跑,不停的跑,她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趕上他。
終於,呂宋洋在一片生長茂盛的松林之中停了下來,他抽出長劍,劈斷了一棵樹木,砍下一段,削成墓碑的樣子,然後,用匕首在上面刻字。
不大一會兒,墓碑可好了,上面刻着——
恩師戚公長空之墓
徒洋立
碑刻好了,呂宋洋將戚長空放入墳坑之中,注視他的容貌,良久,才用雙手捧着泥土,將墳墓慢慢的合上。
將戚長空埋葬之後,呂宋洋對着墳墓磕了三個響頭之後,提着劍,拉起賴芳,兩人踏着夜色,一齊往山下走去了。
此時,蒼茫的夜空之中,傳來幾聲淒厲的猿嘯之聲,那聲音極其悽慘,如人語一般,其中似有惜別之意。
回到來福客棧之時,雨漸漸的停了下來,而天色也已完全暗了下來。
夜空漆黑,像一個無底的深淵,像一個魔鬼,張開血盆大口,張牙舞爪的要吞噬一切。
換了一身乾淨的衣物之後,呂宋洋將兩柄寶劍放在牀頭,盯着長劍,想起白天驚變,不禁百感交集,思緒萬千。
五俠鎮內的事情都了結了,我又該去何方呢?這兩把寶劍之中究竟有何秘密?
那一枚梅花鐵令師父又是從何處取得?它與師父之死有什麼關係呢?
《妙奕天機》又是否還在雪山派林妙語的手中?妙奕老人口中的正龍棋局又是怎麼樣的呢?
一連串問題困擾着呂宋洋,這連二連三的變故,已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或許,他應該離開這個地方一陣子,因爲這裡面有太多傷心的記憶留在裡面,師父死了,很多美好的東西都破滅了。
他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夠死在裡面,因爲這樣悲傷記憶也就死在了裡面。
人一旦死了,不但記憶死了,悲傷死了,煩惱憂愁,也一併隨之消亡。
一個人在竭力思考,妄想解開所有謎團的時候,是很容易睏乏和疲勞的。
顯然,呂宋洋有些累了,他的眼皮快支撐不住了,他需要放鬆,需要休息。
終於,他沉沉的睡去了,這與冰涼的月色蒼茫的夜色相符合。
翌日,呂宋洋起來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沉睡了多久,也許的確是因爲太累了。
當他從牀上爬起的時候,聞到一陣強烈的香味,那是一種極具**力的香味,是一種絕味的美味佳餚。
他一骨碌的衝牀上爬起,踱出房門的時候,遠遠的便看見迎面走來了一個人。
見那人身影有點熟悉,定睛一看,那人裙帶飄飄,笑靨如花,正是賴芳,她朝自己走來,纖細白皙手掌中不知捧着什麼東西,但不難發現香味就是從手裡端着的東西散發出來的。
呂宋洋本想回避,卻被賴芳叫住了。
躲避,若不算是一件尷尬的事情,卻也絕不會光彩。
“呂大哥,你起來了。來,快來嚐嚐我的廚藝。”
呂宋洋只得站住了腳步,此時賴芳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
呂宋洋問道:“這裡面裝的是什麼呀?好香啊!”
賴芳故意將它蓋住,神秘一笑,道:“你先猜猜看。”
賴芳的似乎是想借此轉移呂宋洋心中的傷感,呂宋洋貼近那盤子,聞了聞,猜道:“有桂花的香味。”
話音頓處,兩道目光望着賴芳,他在等待她給出答案。
但見賴芳點了點頭,又搖搖頭,微微一笑,道:“對了,不過也錯了,你快嚐嚐吧,呂大哥。”
對了,不過也錯了。
世間之事,大抵如此,沒有絕對的對,也沒有肯定的錯。
語聲竟有如三月春風中的柳絮那麼輕柔,那般令人沉醉,她那溫柔的一笑,即便是鐵石心腸的人見了都不免要爲之動。
話音剛落,賴芳便拉着呂宋洋回到屋內,她將那蓋子解開一看,裡面裝着的是八塊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糕點,那糕點製成不同的形狀,甚是好看。
只見她小心的取出一塊花朵形狀的糕點,遞到呂宋洋的手中,面目之上略帶嬌羞,急聲催促道:“快嚐嚐看。”
呂宋洋接過賴芳遞過的,放入嘴中,輕咬一口,頓時覺得清香襲來,入口即化,桂花之香,似乎又參雜了另一種特殊的味道,花香暗浮甜味之中,甜味遊離在花香之外,香味似有千百萬種,莫能言盡。
甜味似乎採自花露,其味卻略濃於花露,食之,如舔舐花蕊,甘之如飴,如墜百花叢中,令人心馳神往。
呂宋洋只知其中以桂花香味爲主,卻再也說不出,其他香味的由來了,心中驚奇萬分,百思不得其解,問道:“賴姑娘,這究竟是什麼糕點啊?”
賴芳嫣然一笑,神采飛揚道:“它名叫八寶珍,是在傳統粥食八寶粥的基礎上演變而成的一種奇式糕點,它的主要食材是蓮子、花生、桂圓、紅豆…等八種熬製八寶粥的材料。”
賴芳一言及此,眼波之中,露出得意之色,微微一頓,接着又道:“此外它還加上香桂與蜜餞,糅制而成,桂花香氣濃郁。初聞之時,盡是桂花之香。仔細聞之,因其中有蜜餞,蜜採自百花,故而食之,百花之香四溢,脣齒噙香。”
聽了賴芳的一番講述,呂宋洋才明白其來歷,仔細回味,與她所言無異,由衷讚道:“沒想到這小小的糕點之中竟然暗藏如此多的學問,賴姑娘,你的手藝真是好呀!誰要是娶了你,那可真幸福啊。”
經呂宋洋這麼一誇,賴芳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下頭去,紅着臉,面上堆起偏偏紅霞,嬌羞地說道:“呂大哥過獎了,對了,呂大哥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啊?”
被賴芳這麼一問,反倒把呂宋洋問住了,他想到,對啊,自己喜歡什麼的女子呢?這個問題似乎他從來還沒有想過,自由他便跟隨師父習武練劍,行走江湖,接觸的女孩子並不多,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子?他說不清楚,但有些事情,當它來臨的時候,又是無法抗拒的。
見呂宋洋木訥的樣子,就像一塊腐朽的木頭,賴芳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爲了避免尷尬,她將話題一轉,嬌笑道:“快別想了,快吃吧,呂大哥。”
說完,纖指又拿起一塊形狀似魚的糕點,交到呂宋洋的手中,笑靨如春花般綻放。
呂宋洋接過糕點,輕咬一口,道:“真好吃!你也吃吧。”目光凝注着賴芳。
忽然,呂宋洋好像想起了什麼,他目光一轉,自賴芳面上移開,若有所思道:“對了,賴姑娘,我想起來了,我來找你,是來向你到告別的。”
賴芳聽說呂宋洋要走,心頭一驚,強掩飾住心中的焦急,嬌聲道:“怎麼?呂大哥要走?要去哪裡呀?”
呂宋洋放下手中的糕點,眼睛望着窗外,陰鬱的目光之中,暗涌一種不可言狀的深意與憂愁。
良久,良久——
他方纔緩緩擡頭,道:“我也不清楚,或許是去玉龍雪山找雪山派取回《妙奕天機》,完成師父遺志,或許是繼續追查梅花鐵令的主人。如今師父走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值得我留戀的人了。”
賴芳一聽,心中一急,連忙說道:“不,呂大哥你身邊還有我呢?還有很多關心你的人。”
呂宋洋回頭一望,觸到賴芳兩道充滿憐愛的目光,見她明眸如水,眼波之中,盪漾着無盡的春意。
此刻賴芳正靜靜的凝注着他,似乎只要他一句話,她便願意追隨他,無論天涯,還是海角,不懼刀光,亦不畏劍影。
他的心中的目光快速移開,心中竟然生出一種莫名的疼痛感,他的嘴脣顫抖着,輕聲道:“賴姑娘,你要保重自己,我要走了。”
說完,呂宋洋便要往門外走去,這時賴芳猛然驚起,哽咽說道:“呂大哥,你能抱抱我嗎?”
呂宋洋對賴芳只有兄妹之情,根本就沒有男女之愛,對於賴芳這樣的要求也並沒有覺得不有什麼合適,或許,兩人這一別永遠也不復見了。
一個擁抱,即便無法溫暖人心,但也可以暫時撫慰心靈。
呂宋洋緊緊的將賴芳摟在懷裡,賴芳順從的依偎在他的懷裡,伏在他起伏的胸膛上,低聲說道:“呂大哥你走了之後會想我嗎?你會記得我麼?”
呂宋洋溫柔的撫摸着她一頭烏黑的秀髮,用力地點點頭道:“我會永遠記着你的味道,還有你的八寶珍。”
一聽此話,賴芳眼睛一陣酸澀,竟落下幾滴眼淚來,只聽得她道:“呂大哥,難道你真的一點也看不出我對你的情感嗎?”
她說完,有覺得很羞澀,滿臉通紅,把頭一鑽,深深的埋藏在呂宋洋寬大的胸膛裡。
呂宋洋卻木訥得很,他似乎不懂賴芳話語間的深意,他說道:“芳兒,謝謝你這些天來對我的照顧,你對我的恩情,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此時,天色已暗,萬籟俱寂,月色如銀。
煙波江上,漁火浮動,河道之中,花航笙歌,六朝金粉,皆已散盡,江杭繁華之地,竟也有一絲難言的荒涼。
遠方忽然傳來一聲寒鴉的叫喚聲,甚是瘮人,似乎在催促着離別。
呂宋洋抽出雙手,輕輕的推開賴芳的纖肩,輕聲道:“我該走了,再不走天就要亮了。”
賴芳眼圈一紅,又流下淚來,幽怨地望着他,柔聲道:“你等天亮再走不好麼?”
呂宋洋輕輕搖頭,道:“不,我要趁着黑暗走,到了白天,我怕我就再也沒有勇氣走了。”
賴芳從衣懷裡取出一方手絹,擦了擦眼淚,又塞進呂宋洋的衣襟裡,螓首低垂道:“不要弄掉了,這上面有我的眼淚。”
呂宋洋一咬牙,轉身抓起放在桌面上的雙劍,猛然衝出門外,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
賴芳望着呂宋洋遠去的方向,早已哭得梨花帶雨,成了一個淚人。
她擦拭眼角的淚水,默默的告訴自己:“我不能哭,呂大哥他一定會回來的,一定!”
呂宋洋離開客棧的時候,大地仍然是一片漆黑,四下無人,只是已近五更天,隱約可以聽雞鳴聲,四周皆曠野,且無行人,行路無阻。
他本可以放足狂奔,但他覺得腦海裡迷迷糊糊,一片茫然,像是有許多事情要思索,卻又不知道具體從何處開始。
他在黑暗之中走着,似乎只有在黑暗之中他才能尋覓到一絲安全感。
因爲黑暗是純淨的,它單一,沒有彩色的**,也不會參雜爭鬥與陰謀。
人在簡單的時候,是快樂的,在複雜的時候,是危險的。
此時,夜色正濃,舉頭望去,殘月孤星,微弱之光,微微發顫。
天下之大,何處纔是安身之所呢?前路茫茫,又該往何處而去呢?
師父遺命,神秘鐵令,絕塵雙劍,正龍棋局……
這些事件之中是否又有聯繫呢?
疑點重重,迷霧團團。
前塵往事,並非子虛烏有,終究難成過眼雲煙。
還是上玉龍雪山吧,《妙奕天機》事關重大,與中原武林之安危息息相關,自己與師父受妙奕老人之託,將棋譜送到極樂仙翁的手中,以解殘局,並求其指點,除武林俠道受困之危,且棋譜是從自己的手上遺失的,自己有責任找回棋譜。
想到此處,呂宋洋決定即刻引渡贛水,橫穿豫章故郡,跨湘水,過南寧,直奔雲南玉龍雪山而去。
星雲之下,他施展輕功,踏風夜行,翩若驚鴻影。
萬道景緻,千重沉思,皆拋之腦後,交付清風明月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