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在江西境內行了五日,忽被一條寬闊的河道擋住了去路。
向人打聽之後,方知已臨贛州贛水。
面對浩蕩江水,呂宋洋只得棄馬行舟,引渡贛水。
又行了半日,聽聞吳儂軟語,才知道自己已抵達吳楚之地,湘南一帶。
此時已近黃昏,晚風吹來,身上衣襟單薄。
呂宋洋只覺手腳冰涼,欲尋一個歇腳之處,暫避嚴寒,烤火取暖,卻見不遠處隱約有火光,細耳一聽,竟有噼噼啪啪,似乎是烈火焚燒枯枝發出的聲響。
呂宋洋闊步向前方走去,見前方竟有一座古老的城池。
走近一看,城樓之上,書寫着“衡州城”三個大字,旁側立着大雁石雕,竟是到了大雁之鄉衡州城內。
衡州大地,大雁之鄉,天下人皆知衡山奇秀,大雁不回,風光綺麗,乃是靈秀之地。
呂宋洋隨先師行走江湖多年,自然也有所耳聞,他幼時曾隨師父在衡州城內住過一段日子,登衡山,訪故友,觀盛景,遊古蹟,是以對衡陽有所瞭解。
相傳北方的大雁因懼怕塞外凜冽的寒風,便成羣結隊往南遷徙,飛越千山萬水,來此氣候溫和,風景秀麗之地,尋枝築巢,停歇棲息,這裡便是雁城衡陽。
衡陽“雁城”之名由來已久,有關吟唱衡陽的詩詞也是燦若星辰。
初唐四傑之一的王勃《滕王閣序》中曾唱道:“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范仲淹的《漁家傲》中寫道“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王安石亦有“萬里衡陽雁,尋常到此回”之名句。
千百年來,多少文人墨客,遊歷天下,途徑衡陽,目睹衡陽秀美風光,皆忍不住揮毫詠唱,留下讚美之詞,足以見衡陽景緻之秀美,古城底蘊之深厚。
暗夜之下,斑駁的城牆,靜默**,遠望一眼,便立生歲月滄桑、歷史厚重之感。
即便無言,僅是傾瀉的星火月色,灑落的緋光流彩,也無不在展現一座江南古城獨特的風骨與風韻。
此時天色漸暗,呂宋洋快步進城,朝那散發火光之處走去。
夜色朦朧,又因隔着一段距離,難見其全貌。
待到走近一瞧,竟是一家酒樓,藉着悽迷的月色、稀薄的星辰,三個行體飄逸的大字跳入眼簾,回雁樓。
那是一家酒樓,大門半掩着,透過門縫往裡邊望去,隱約有人影晃動。
突地一陣狂風吹過,將那半掩的門完全吹來。
屋內四個裝扮奇特的人蹲在屋子裡烤火,飲酒說笑,目光時不時的朝遠方張望着,好像在等待什麼人似的。
呂宋洋走近,卻見火堆旁一個白色鬚眉的人,從腰間取下一枚鐵令,映着火光,看了半晌,忽又眉頭一皺,對身旁的其餘三人說道:“哎,你們說今夜石照溪會不會來呢?主人給我們這一枚鐵令,說在任何地界上,只有對我們的人亮出鐵令,便有求必應,不知是真是假?”
“一定會來的,我們兄弟四人受主人之命約他在此決戰,他既然已經收了我們的戰書,想必是絕對不會失約的。至於鐵令的作用,等我們殺死了石照溪,在拿去試一試不就知道了。”一個瘦骨嶙峋的中年漢子說道。
“對對對,他一定回來的,我們就在這裡耐心的等候吧,難道我們湘西四鬼還會怕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不成,等我們收集了七枚鐵令,就可以得到享用不盡的錢財,這樣我們就可以收山歸隱了,不必在過這種擔驚受怕的生活了。”一個肥頭大耳的漢子說道,語氣裡盡失對未來的美好想象,是以他的感情甚是歡快。
“哈哈哈,我們定要叫他嘗一嘗我們兄弟四人的厲害,到時候,他一來,我們就先讓他喝酒,等他喝完酒,嘿嘿…”一個禿頭的人說道,此人說話陰陽怪氣,呂宋洋聽了,差點沒有吐出來。
呂宋洋自幼隨師父在江湖之中走動,對於行蹤詭異的“湘西四鬼”早就有所耳聞。
江湖之中盛傳那湘西四鬼是湘西苗寨裡出道江湖的四個怪人,他們武功不弱,且極擅長於用毒,那個是白色鬚眉的正是四鬼之首白眉鬼張魑,那個瘦骨嶙峋的乃是四鬼之二陰面鬼趙魅,那個肥頭大耳的是四之三陽面鬼錢魍,那個禿頭人乃是四鬼之四禿頭鬼萬魎。
四人成名於湘西一帶,行事詭異,秘不外傳,在江湖之中鮮有其音訊傳出,故有江湖之中便有傳言流出,說四人被仇人所殺。
然而,現在他們出現在這裡,看來所傳爲虛。
魑魅魍魎,四鬼齊聚於此,一見那白眉鬼手中所持的鐵令竟與自己身上的那一枚一模一樣,呂宋洋心頭陡然一震,不禁暗自忖道:“此地將有一場惡鬥,這湘西四鬼絕非善類,他們一向行蹤詭異,不出江湖已久,且向來我行我素,從不願意聽人差遣,爲何那陰面鬼說是受主人之命?他們口中的主人究竟是誰?七枚鐵令,那鐵令難道有多枚?”
他無法在繼續往下想下去了,因爲他越想就越不明白,更多的疑問,就像泉眼裡的泉水,不斷的從他的心眼裡冒出來。
呂宋洋正在思忖之際,忽然,夜空之中傳來一陣尖銳的笑聲。
目光落處,只見一陣電火光石,一個白衣人從天而降,手中玩弄這一把紙扇,長長的黑髮掠過他俊秀的面龐,頓時在場的所有人都爲他的風華絕代而傾倒!
銀白色的月光之下,只見那人白衣勝雪,衣袂飄飄,烏黑長髮,簡單的束起。
他言笑吟吟,好似翩翩濁世白衣佳公子,風姿特秀,爽朗清舉,笑起來額頭上還有好看的美人尖,好似謫仙下凡。
湘西四鬼齊聲“啊!”了一聲,他們自恃武功高強,然而,竟然不知道那白衣人是從何處而來的。
四個鬼物,一見這宛如謫仙的人物,怎能不叫他們吃驚!
白眉鬼張魑見此情景,面部肌肉猛地一抽搐,登時泛起一陣鐵青色,他將手中的柴火往火堆裡一扔,起身站立,驚道:“石…石照溪!”
只見那個被稱作“石照溪”的人物,將長袖一甩,摺扇輕搖,朗聲笑道:“不錯!在下正是石照溪,湘西四鬼,你們正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話音一落,那人將摺扇一收,插回腰際。
忽聞“嗆”的一聲,有如老龍長吟,寒芒一閃,亮出一方寶劍。
那白衣少年傲然一笑,道:“湘西四鬼,今日便是你們的死期。”
他語聲輕快,似乎對他來說,殺人本就是一件輕鬆而快樂的事情。
長劍一出,虎嘯龍吟,寒光閃閃,攝人心魄。
此時,陰面鬼趙魅突地仰天笑大,道:“哈哈哈,湘西四鬼與人決鬥有一個規矩,那便是凡是與我們過招的人,無論是成名人物,還是無名小卒,都必須對飲一杯,方可過招,不知閣下可有這個膽量?”
那白衣少年也嘿嘿笑道:“我石照溪天不怕地不怕,行走江湖,刀山火海,龍潭虎穴,何曾眨一下眼睛,又豈會怕飲你這一杯酒。”
呂宋洋在一旁看着,又想起剛纔禿頭鬼萬魎提到那一杯酒時,臉上浮動着詭異的笑意,料想那杯酒中肯定被投下了劇毒,心中不免替那個被喚作“石照溪”的人擔憂起來。
笑聲頓處,只見白眉鬼張魑冷笑一聲,讚道:“好一條漢子。”
話音尚未落盡,便已然斟滿了五杯酒,又端起一個碧玉杯,中指輕輕一彈,斷喝一聲,道:“接着!”
酒杯隨着話音一起向“石照溪”飛落,那酒杯竟然撿着對方身體要穴擊去。
卻見那個白衣人,不慌不亂,提一口氣,右腳輕點地面,向後飄出幾丈,伸出右掌,將那酒杯穩穩當當的捏在手中,雙足一落,頓住身形,再一看,滿滿的一杯酒,竟然滴酒未漏,其武功之高可見一斑。
那白衣人接過酒杯便要痛飲,絲毫不覺酒杯之中的蹊蹺。
眼見那“石照溪”便要將酒水倒入體內,呂宋洋不願見到那白衣人因爲中了湘西四鬼的詭計而喪失生命,想要出面阻止,又不便隨便插手江湖恩怨,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躊躇之際,忽然低頭見到地面上一些碎石子,便隨便撿了一個順手的碎石,朝“石照溪”手中的酒杯打去。
風聲“嗖嗖”,石子疾馳而去,正中“石照溪”手腕處落下。
只聽見“石照溪”哎呀一聲,手一鬆,酒杯掉落在地上,酒水灑了出來,立即冒起一縷白煙。
見此場景,“石照溪”方纔意識到酒中有毒,臉色一變,目光一凜,沉聲道:“湘西四鬼,在江湖之中,你們四位也算得上是成名人物,沒想到你們竟然暗中下毒,真是浪得虛名,有失江湖道義啊!”
白眉鬼張魑卻冷笑道:“湘西四鬼素來就是以擅施奇毒而傳名天下,今日對你用毒也是情理之中,有何失義之說。”
“石照溪”也笑道:“真是無恥之徒,今日我便要伸張正義,爲武林除害。”
“好啊,讓我先來陪你玩玩!哈哈哈!”禿頭鬼萬魎冷冷一笑,道。
那聲音嘶啞低沉,怪里怪氣,面上之色,更是陰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話音一落,禿頭鬼萬魎抖動着手中的流星錘,“呼啦啦”的直轉,朝着“石照溪”下盤的“鼠溪穴”擊去,整個人也隨着那流星錘滴溜溜的搖晃着。
鐵錘撩起陣陣陰風,風聲呼呼,夜色茫茫,一時之間,竟分不清哪一個是錘,哪一顆是頭。
只見那“石照溪”提劍迎了上前去,禿頭鬼先發制人,佔據優勢,雙錘左右夾擊,上擊頭顱,下攻雙腿。
“石照溪”手中長劍,處處受到鉗制,縱使劍法絕倫,縛手縛腳,受制於人,一身功夫,也難以施展。
眼見“石照溪”就要落敗,忽然他將手中長劍插在地上,竟然棄用了手中的利劍。
但見他身形一弓,自地面彈起,左掌下削,右掌橫切,雙腿連環踢出,一招四式,同時向禿頭鬼頭頂、咽喉、膝彎、下腹四處要害擊去。
一招四式,皆是近身攻擊,鐵索流星錘失去了攻擊優勢,“石照溪”突地右腳猛踢一腳,正中禿頭鬼的胸口踢去,禿頭鬼胸口捱了一腳,退了幾步,嘴角竟然淌着一絲血跡。
見禿頭鬼萬魎敗下陣來,白眉鬼張魑面色大變,喝道:“大家一起上!”
其餘三鬼都抄起手中兵刃一齊朝“石照溪”攻去,頓時四縷寒風,齊的落去。
只見“石照溪”藉着踢禿頭鬼的那一股力量,往後斜斜飄出,順手抓起自己插入泥土之中的長劍,退後幾步,站住身子,將長劍輕輕一揚,狂笑道:“來吧!今夜我倒要領略一下湘西四鬼究竟有何能耐!”
話音一落,身形突又一閃,竄入四人排列的門陣之中,持劍拼殺。
然而,湘西四鬼並沒有他想象之中那沒簡單,魑魅魍魎,四隻厲鬼,分別把守住天地玄黃四處命門,將“石照溪”死死的困在門陣之中。
“石照溪”揚劍在陣中廝殺,衣衫盡溼,猶不能破陣而出,心中漸漸生出一絲悔意,悔不該魯莽的闖入陣中。
此時,白眉鬼面目猙獰,笑道:“整個江湖之中能夠從我們湘西四鬼的羅剎陣中逃生的人,恐怕已經爲數不多了,你這無知狂徒,今日定叫你命喪於此!”
呂宋洋一聽“羅剎陣”三個字,心頭一驚,自己曾隨師父會過湘西四鬼的羅剎陣,聽師父講起過羅剎陣那是江湖中一種極其厲害的陣法,魑魅魍魎四小鬼,守天地玄黃四大關,受困者困於陣中央位置。
欲想破解此陣法,必先找到它的法門所在,呂宋洋曾見過師父戚長空破解此陣法,然而時間已久,那時他尚且年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只是隱約還得自己向師父問及破陣執法,師父只說出八字真言,好像是“天乾地坤,唯我獨尊。”
十幾年過去了,昔日的孩童,已經長大成人,容顏已改,身邊事物皆已面目全非,呂宋洋始終還是沒能領悟其中真意。
此時,他縱目往那陣中望去,只見那“石照溪”受困於陣法之中,頭懸明月,腳踏方土,奮劍抵抗,
正應了“天乾地坤,唯我獨尊”這一句話,呂宋洋恍然大悟,他找到了破解羅剎陣的方法,原來羅剎陣的法門正在其中央位置。
呂宋洋彎腰順手隨便撿了四塊石子,翻身一縱,躍上樹梢,從門陣中央位置俯視衆人,將石子自上而下,由高及低,往東南西北四向發出,擊潰了羅剎陣的守陣法門,羅剎陣的威力立即減少了大半。
“石照溪”順勢從那陣法之中掙脫出來,心中大奇,而魑魅魍魎四鬼皆負了傷,停而不戰,心下驚駭不已,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更是驚愕。
湘西四鬼這纔想起剛纔酒杯墜地的細節,知道定有高人相助,四人立時神色大變,臉色蒼白,眼睛裡卻露出紅絲,殺意浮動。
陰面鬼趙魅向四周望了望,拱手道:“樹上的朋友,快下來吧,朋友既然已經出手了,何不出來打個照面,與我們兄弟四人走上幾招,也不要辜負了這相見的緣分。藏頭縮尾,終究不是英雄作爲。”
呂宋洋自知已經藏不住身了,從樹上跳了下來,雙手抱拳,略施一禮,道:“在下冒犯之處,還望幾位多多包涵。”
他本無意捲入江湖私人恩怨,道歉之後,便想要離開此是非之地,卻被身後一個尖細的聲音喝住。
“朋友既然來了,想走恐怕沒那麼容易!”
回頭一看,說話之人正是陽面鬼錢魍,只見他手持一口寬刃大刀朝自己砍來,那刀刃寬得驚人,比尋常的刀更要重了不少。那一口大刀,也許只有陽面鬼錢魍這樣雄壯威猛的人物才能耍舞。
呂宋洋哪裡見過這等陣勢,這陽面鬼錢魍與那“大黃牙”石天是截然不同的狀態,雖然都是孔武有力的莽漢,“大黃牙”招式拙劣,陽面鬼更勝一籌,他的刀法並不是全倚仗蠻力,招式枝末之中,也走輕靈一路,大刀剛中帶柔,算得上是江湖之中刀法之中的翹楚。
陽面鬼掌中揮動着大刀,對着呂宋洋便是一番急攻猛打,左右連削帶砍,轉瞬之間,便已斬落數十刀,逼得呂宋洋連連後退。
然而,呂宋洋並沒有心思與他們糾纏,拉着那“石照溪”輕輕一掠,一齊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只留下湘西四鬼站在原地,良久,纔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