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樹梢,清華滿地。
夜色朦朧中,隱隱可見羣山的嵯峨之姿,以及皇城的巍峨氣派!
呂宋洋追着朱書媱一路疾奔,掠出宮牆、穿街過巷,抵至一處郊外。
他放足狂奔,目光四下搜尋,可是此刻哪裡還有朱書媱的蹤影!
呂宋洋心中猶如烈火焚燒一般,焦灼不安,他本以爲自己輕功遠在朱書媱之上,自是可以追上她的,可是他卻不知朱書媱服了無名島中那可增強內力的靈藥,輕功已遠非他可比。
此時,懊惱、悔恨、自責、擔憂一齊涌上他的心頭,使他的心愈發躁動不安。
驀地——
自風中傳來一聲女子的嚶嚀,他心下一驚,轉目一望。
一道銀光,一閃而過,呂宋洋目光一掃,口中驚道:“瑤妹!”
一言甫罷,雙足輕點,他已翩若驚鴻地掠出。
只聽“噹啷”一聲,月色之下,傳出利物墜地而發出的一聲清響。
在方纔朱書媱拔劍出鞘的那一剎,呂宋洋便立即閃電般掠上前去,雙掌一揚。
嗆啷一聲,朱書媱手中的長劍,斜斜地落了下去。
劍柄撞着地上的一塊石頭,柄上精工鑲着的一顆明珠,竟被撞得鬆落下來,向外跳出數尺,然後向山崖旁邊滾落下去。
朱書媱茫然睜開眼來,第一個觸入她眼簾的,卻又是這呂宋洋那一雙明亮的眼眸,正帶着一種奇異而複雜的光彩望着自己。
她感覺到自己肘間的麻木,極快地遍佈全臂,又極快地消失無影。
這種感覺來得極快,亦消失得極快!
世間亦有許多事物便是如此,稍縱即逝。譬如夜空之中,匆匆滑落的流星,又如人類那短暫的生命。
月色漸濃,夜風漸淡!
然後,她開始感覺到自己的手腕,正被握在一隻厚大而溫暖的手掌裡。
於是。又有一陣難言的感覺,自她腕間飛揚而起。
兩人目光相對,朱書媱不禁爲之痛苦地低吟一聲,道:“你又何苦救我?”
這一生從未受過任何打擊、委屈的千金小姐,在這一日之間,卻已體味到各種她從未有過的感覺……
驚恐、迷亂、困惑、氣餒、傷心,以及飢餓與勞頓,本已使她嬌弱的身軀受到無比的打擊與折磨。
此刻她茫然站在那裡,心胸之中。反倒覺得空空洞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想將自己的手腕,從這呂宋洋的溫厚的手掌中抽出,但一時之間,她卻又覺得全身是那麼虛軟,虛軟得連動彈都不願動彈一下。
這一切事與這一切感覺的發生與消失,在當時不過是眨眼間事。
朱書媱微一定神,垂首望了自己的纖手一眼。面頰之上,逐漸悽然。似乎陷入了一種巨大的痛苦之中。
她緩緩地鬆開手,任憑自己的手掌,無力地垂落下去……
卻聽身側呂宋洋那輕柔的聲音說道:“瑤妹,你怎的突然就想到了死?你答應我的話還未做到,難道我們之間的誓言,你都忘記了麼?”
呂宋洋凝注着她。只見她纖柔的削肩,漸漸起了顫抖……
一滴清冷的淚珠,滴在她撐着荒草的纖掌上。
她心頭一顫,嬌叱道:“爲什麼!”
反手一抹,淚珠已自涌泉而出。
這個一向刁蠻天真、無憂無慮似乎一切困難都不能將她擊倒的大小姐。此刻在她心底深處泛起的一陣深邃的悲痛,卻使她忍不住流下淚來。
此刻她更不敢回頭多望一眼,好像生怕自己會因爲看了眼前這個溫柔的男子,而對這個無情的世間生出幾分不該有留戀,便再也沒有了死去的勇氣。
“你不要管我!”
她大聲說道,“讓我去死吧,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她語聲終於顫抖起來。
“十八載的養育之恩,一朝的殺親之恨……這些難道不足以讓我死去麼,生不報血仇,死又有何懼,不,已……已經夠了……”
語聲未了,嬌軀一側,終於伏倒在那冰冷而潮溼的荒草地上,放聲痛哭了起來。
呂宋洋嘆息一聲,只覺自己的眼簾,似乎也有些潮溼起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任何人都會有悲傷的情愫,但唯有平日快樂至上之人的眼淚最值得珍惜,因爲若非悲傷到了極處,他們的眼淚,是不輕易流落的。
“瑤妹……瑤妹!”
他嘆息着沉聲道:“你不能死,不能死,你爹孃的在天之靈,也不願意看到你這樣的……”
呂宋洋兩道充滿憐愛的目光落在朱書媱的面上,又自接着道:“你若死去,那我……我——唉!我怎會獨活,你……你……你該知道我的心意……難道你不知道麼?”
誠懇的語聲,似乎使得朱書媱陷入了一種更大的痛苦。
朱書媱嚶嚀一聲,道:“你爲什麼要阻止我報仇,爲什麼?”
呂宋洋訥訥道:“我……我……”
朱書媱一頓,隔了許久,卻又失聲哭了起來。
呂宋洋心急如焚,卻又始終無法將朱書媱的身世之謎講出來,是以他的心愈發悽楚。
冷峭的山風吹來,無聲的靜寂,將兩人拉入一個更加深沉清冷的世界。
良久,良久——
只聽朱書媱突然嬌喘一聲,倏然起身,又道:“呂大哥,忘了我吧,就當瑤兒辜負了你!”
話音落處,悽然一笑。
她悽豔的臉上浮起一絲悲愴之色,像在風雨之中逐漸凋落的殘朵。
她頓首望了一眼呂宋洋,身形一掠,又自消失在莽莽羣山之間。
呂宋洋猛然驚起,追着朱書媱離去的方向,放足狂奔。
他心急如焚,奔至高山之巔。又落至幽深之谷,穿行與莽莽羣山之中。
可是,入眼之處,除了蒼茫的夜色、稀疏的星辰、暗黃的殘月、陰森的古木,哪裡還尋得着朱書媱的倩影!
呂宋洋不停的奔走,不斷的呼喊。可是那冰冷的山壁,回報給他的也只有那冰冷的沉寂。
山風吹襲,夜色深沉!
此時,呂宋洋已經大汗淋漓,他癱坐在地上,仰望着孤星殘月,感受着冷夜涼風。
他的心亦如這深沉的夜色,漆黑、冰冷。
驀地——
幽山黑夜之中,傳來一聲嬌喚:“呂大哥!呂大哥!”
那聲音短促急切。被冰冷的山壁反彈,傳入人耳,在心底泛起一陣漣漪。
“呂大哥!呂大哥!”
黑暗之中,響起一陣衣袂帶風之聲。
呂宋洋心中一動,霍然起身,目光閃處,但見蒼茫的夜色之中,一條纖弱嬌小的人影。翩翩而來。
他喜出望外,奔向前去。連聲呼道:“瑤妹!瑤妹!”
那條人影,聽到呂宋洋的呼喊,突地一頓,“咦”了一聲,擰身錯步,飄落在呂宋洋身旁。
月色之下。一個翠衣女子,落在呂宋洋身前。
她凝目望着呂宋洋,嬌聲問道:“呂大哥,你找到朱姑娘沒有?”
呂宋洋垂目一看,那女子竟是慕容冰清。此時正擡目望着他,他神色黯然,輕一搖頭,道:“瑤妹,她又不知去向了!”
慕容冰清目光一收,輕鬆笑道:“沒關係,我們一定可以在找到他的!”
呂宋洋目光一轉,望着蒼茫的夜色,悵然道:“瑤妹現在那麼恨我,我們還能找到她麼……”
慕容冰清道:“朱姑娘只是需要好好的靜一靜,我們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她語音頓處,嫣然一笑,接口又道:“天色已晚,寒深露重,我們回去吧。”
話音未了,便拉着呂宋洋,掠下山去。
東方既白,紅日東昇,雲天與彩日相互映襯,光彩奪目。
慕容冰清一早便起身,見呂宋洋猶未起身,不忍心將他叫醒,便先吃了些東西,到了日上三竿,呂宋洋房中仍未見任何動靜。
慕容冰清心中擔憂,疾奔至呂宋洋門外,連呼數聲,屋內仍舊毫無聲響,心中擔憂呂宋洋的安危,便推門而入。
推門入室,上前一看,慕容冰清不禁遍身生寒,嬌靨之上,更是泛起一陣煞白。
原來呂宋洋竟躺在牀上,一息奄奄,氣若游絲。
她輕搖着呂宋洋的身體,不停喚道:“呂大哥……你怎麼啦?呂大哥……”
語聲急切,可見她內心焦灼之甚。
但那牀上的呂宋洋如同熟睡一般,始終未曾答應一句。
慕容冰清將呂宋洋扶起,運氣重樓,並出兩指,抵住呂宋洋期門之穴,不斷的往他體內輸送真氣,可是始終不見起色。
她本是重傷未愈,情急之下,強行運功,竟噴出一口鮮血。
她只覺心脈一滯,眼前一暗,斜着身子,便要倒下。
卻在這時屋外一人,大呼一聲“不好!”。
身形倏地一掠,奔入屋內,扶住慕容冰清,將一股真氣,送入慕容冰清體內。
漸然,慕容冰清氣血逐漸恢復,她睜目一看,一位衣衫襤褸的老人,立在她的跟前。
慕容冰清俯身便要下拜,被那老人一把拉住。
慕容冰清輕聲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那老人卻面色一沉,沉聲道:“你不要命了麼?你內傷未愈,便強行輸送真氣,若不是我路過這裡,你恐怕早已一命嗚呼了。”
慕容冰清的目光一轉,望着牀上奄奄一息的呂宋洋,神色毅然,道:“如果呂大哥死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
那老人望了一眼慕容冰清,嘆道:“你這女娃娃倒是挺癡情的!”
慕容冰清俯身跪倒,道:“懇請前輩一定救呂大哥一命!”
那老人上前將慕容冰清扶起,奔到呂宋洋身側,伸出兩指,察看脈息。
過了一陣,他的面色漸沉,又自輕輕一嘆,道:“唉,連日奔波,舊疾未愈,強行運功,加上感情的困擾,呂公子的傷勢只怕……只怕……”
慕容冰清面色大變,急聲問道:“只怕什麼?”
老人嘆道:“只怕老夫亦是回天乏術!”
語音頓處,又是一聲沉重的嘆惜。
慕容冰清神色黯然,道:“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麼?”
老人沉默半晌,似在沉思,突地目光一亮,道:“老夫倒有一法,只是不知是否可行…”
慕容冰清秋波一閃,急聲問道:“什麼辦法?”
老人緩緩道:“老夫在他體內輸送真氣,替他續命,然而,老夫內力有限,只可護他三日無恙,欲治癒呂公子,除非……除非……”
慕容冰清道目光一閃,道:“除非什麼?”
那老人一捋長鬚,道:“除非是取得無名島主的增強功力的靈藥……”
一言至此,老人又是一聲嘆息,又道:“可是此藥被無名島少島主上官明玉帶在身上,他武功了得,尋常之人,根本無法靠近他,又豈能輕易取得……”
慕容冰清神色毅然,道:“即便是刀山火海,爲了呂大哥,我也要闖上一闖!”
她微微一頓,又道:“呂大哥就煩請前輩代爲照料!”
一言甫罷,她突地振臂而起,身形一掠,雙足輕點,已翩若驚鴻地穿窗而出!
那老者望着慕容冰清逐漸消失的嬌影,搖首嘆道:“多情多愁,多情必苦……”
嘆息聲方止,老人望着牀上的呂宋洋出神。
突地那老人飛速奔出,大喝一聲:“誰!”
話音未了,便聽到門外院中有一陣衣袂帶風之聲,自屋脊上掠下,風聲甚是尖銳輕微,顯見此人輕功不弱,他心頭一凜,一步掠到窗外,右掌揚處,窗戶立開。
但見一個雲發蓬亂、目帶幽怨的絕色少女,正呆呆地站在窗外,兩道溫柔的目光往屋內牀上望去。
老人望了那少女一眼,道:“姑娘,你……”
那少女截口道:“他怎麼啦?老人家方纔你所說的那一番話可是真的?”
老者微微頓首,長聲一嘆,道:“千真萬確,唯有無名島少島主上官明玉身上的丹藥,可救呂公子一命,可是這藥丸,普天之下,只有三顆,被上官明玉視爲掌上珍寶,取之談何容易……”
那少女面色悽然,自顧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呂宋洋,目光悽婉。
“多謝前輩相告!”
話音未了,那少女突又嬌軀一顫,倒退一步,輕輕一掠,如飛掠去。
老人又自嘆道:“世間之人,真是奇怪,明明彼此相愛,卻各自躲着吃苦,飽受相思之苦……”
他微微一頓,望了一眼牀上的呂宋洋,又道:“想必這女子,便是與呂公子相愛之人……”
“吱呀”一聲,窗戶輕搖,一陣急風,自窗外吹來,極快的將他的語聲吹得七零八落。
夜漸深了,可相愛的人還在世間爲彼此而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