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了?”
一進門江慶便迫不及待地問,明眼人都知道這不會是一個小蟊賊那麼簡單——這可是高牆大院守備森嚴的軍營!
陸鴻見侯義穿得還算齊整,便道:“你派人上幾處哨樓去看看,爲甚麼人進來了都沒示警?今晚增加一倍守衛,派兩個什不間斷交叉巡視!”
侯義當即領命去了,這時小金子帶着兩個親兵進來,一人捧兩套袍子,分發給幾位校尉。指揮所裡燃着火盆,因此堂心這一片還暖融融地透着熱氣,幾人分別披上衣袍,便拉了幾條凳子,在火盆邊上坐了一圈。
陸鴻手肘壓在膝蓋上,雙手交叉着沉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跳躍搖晃的火舌,臉上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
他想不起來誰有這個本事,能夠悄無聲息地潛到他的屋頂,若不是他直覺靈敏,說不定半夜就要着了別人的道兒!
在他一生所遇見的人當中,能夠飛檐走壁來去自如的,只有藍鷂子一個,但是陸鴻可以完全肯定,那人並不是藍鷂子,也不是他所認識的任何一個。
他想了許久也沒得出個結論來,只好頹然放棄:“我也不知是怎麼個情況,剛剛看完杜康下午送來的一攬子水源、排污方案,就察覺屋頂上有活氣,跟着便出門吼了一聲,你們就都來了……”
趙大成聽着有些玄乎,問道:“啥叫‘有活氣’?這玩意兒也能察覺?”
陸鴻點點頭,說:“活氣就是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比如氣勢、殺氣、王霸之氣這些,以前也沒這本事,還是在徐州和人貓捉老鼠玩多了,幾回險死還生給逼出來的,一有風吹草動就比別人敏感些罷了。”
趙大成似懂非懂,用胳膊肘捅了桶在一旁犯困的左虎,說道:“老左,你明不明白大人說的啥?”
左虎眼睛艱難地睜開一道縫,不耐煩地說:“這個你問我沒用,得問老古,人家是見過世面的!”
大家都把眼光轉到三團老校尉古超興身上。
古超興五十來歲,人生得精壯矍鑠,一部長鬚垂在胸前,時不時便要伸手捋一把。
他這時也捋了一把鬍鬚,把腦袋搖了起來,眯着眼說道:“世面是沒見過的,不過這種事請我倒是真聽說過——咱們老西北軍中一直流傳着有關裴老帥的無數傳奇故事,有一個就是說,某夜裴老帥夢中驚起,只因三百步外一位值夜的軍士向他的軍帳瞪了一眼。
“後來裴老帥徑直捉住此人,審問之下才知這是個番邊的府兵,只因早已過了番邊的日期,軍中卻不曾準他返回原籍折衝府,因此多有怨念。裴老帥知道這事以後便上表聖君,請求嚴格審查番上、番邊的名籍,按時遣返,不可失信於兵……”
江慶在旁笑了一聲,也說:“這事兒我聽過,家裡的長輩說是真的,似古時大將李牧、王翦,後來的霍去病、李靖都有這個本事。”
衆人聽了,雖然都覺得這個故事傳奇色彩過於濃厚,但是心中對於裴徵這個當朝一枝獨秀的軍中泰斗,又多了幾分敬畏之情,看向陸鴻的眼神也多了幾分變化。同時也明白,這種辨識入微的本領確實是存在的。
這時侯義噔噔噔地跑了回來
,一路喘着氣說道:“大人,東北角和西北角兩處哨樓的哨兵都被打暈了,職下已經重新派人值哨,雙倍!大寨裡的巡邏也安排下了,還有五處暗哨,這回蒼蠅也飛不進來。”
陸鴻點頭道:“你坐下說,咱們合計合計,這到底是演的哪一齣?”
“欸。”侯義在孫山旁邊挪出來的空位上坐下,“那合計罷,咱們平海軍好像沒和誰結下樑子啊——老孫,你說說,你們那江湖道兒上有沒有這般飛檐走壁的高手?”
這孫山原先是武家子出身,趕上先聖文帝載道四十二年科舉特別增開的一期“武科”,得了個甲等中上,這才入的軍籍,一杆棍使得頗見功底,在鸚鵡島上就曾露了一手。
他仔細思索了一下,說道:“這種高手其實是有的,大周南唐都有,也出過互相聘請高手刺殺對方大將的事情,但是多數都不成功。因爲軍營裡頭防備嚴密,這些人輕身功夫好,拳腳兵刃上自然就差一些,單打獨鬥還成,只要被三兩個兵拖住了,那多半活不了!畢竟一個人功夫再高,與真正廝殺搏命的軍陣一比仍然沒有還手之力。”
“這可就奇了,咱們大人如今也值得些錢了?”趙大成笑道。
看得出來,大家對這個神秘人的事情仍然抱着比較樂觀的心態。不過這等事大家都沒甚麼經歷,討論了一會兒便偏了主題,還是老慣例,正事談不成便要偏到風月之事上頭,於是左虎精神抖擻,又把趙大成拉下了水。
“老趙,不是我說你,這種事該斷就斷了,跟個老女人糾纏甚麼勁兒,難不成你還要娶了她?”左虎“語重心長”地勸解着他,一面在眼角揩着眼屎。
誰知趙大成把眼睛一瞪,說道:“怎麼就不能娶了?”
左虎不知他是認真還是玩笑,連忙說:“老趙,可不興衝動亂來,你還不如去‘幫扶’那些‘失足婦女’,來去如風,一身輕鬆!”
陸鴻也興味十足地問:“怎麼,老趙你這回來真的?我聽說女家歲數可不小啊!”
趙大成把手一攤,說道:“倒是大我幾歲,不過我那老姐姐識文斷字,舉手投足都透着好教養,哪裡配不上我這個大老粗了?”他說着甚至得意洋洋起來,“況且人家對我百依百順,既溫柔又體貼,守了半輩子寡,這才遇到我這個良人配……大人你說這事能不能成?”
陸鴻笑道:“這事全在你二人自己,你要覺得能成那就把家成了。還是老規矩,團校尉級軍官成家軍裡補貼婚房,就在左近給你安個軍戶!”他說着把手一揮,“好了,這事兒就到這罷,時辰也不早了,都去睡覺,明個再聊。”
古超興年老體衰,對風花雪月又不怎麼感興趣,早已睏乏了,當即頭一個站起來告辭,其他人這才陸陸續續跟着辭出指揮所。
第二天一大早湯柏便急匆匆地趕來校場找陸鴻,當面便問:“陸將軍,聽說昨夜來刺客了?”
陸鴻剛剛跟着邊軍們蹴了一趟鞠,被人殺得大敗虧輸,此時正擦着汗笑道:“別聽那些人亂言傳,是不是刺客誰也不知道,說不定只是爲了仰慕我,專門來拜訪哩!”
湯柏跟着他往指揮所走,周圍全是往來跑動叫喚的邊軍,
還有四下紛飛的鞠球兒。他扭動着發福的身子,艱難地躲避着各處飛來的鞠球,好不容易穿過校場,到了指揮所門口,奇道:“怎麼今日想起來蹴鞠了,還帶着邊軍們一道兒玩耍?”
陸鴻原本只穿了一件單衣,此時接過小金子遞過來的棉袍,搭在了肩膀上,笑着說:“我想改個方法,天天上操耍刀練趟子也不是個事兒,就臨時決定試試蹴鞠,看起來效果還成。”他說着往校場上一指,“你瞧,平常這時候早都練罷了回去歇息了,今天一個個都不肯走,估計得玩到中午吃飯。”
湯柏見他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也不知該怎樣勸,只說:“總之你還是小心着些……”
陸鴻親自給他沏了一盞茶,鄭重地說了一句:“放心吧,我省得。”說着把茶遞到他的手裡。湯柏接過來呷了一口,點點頭表示感謝。
陸鴻走到大案後頭,扯過一張便箋,飛快地寫了幾行字,交給小金子道:“你去拿給馮綱馮參軍,讓他儘快擬一份新的練兵章程出來,就按照我這些要求,晚飯之前拿給我瞧。”
小金子飛快地掃了一眼,只見上頭寫着一些“蹴鞠練兵”、“培養爭勝心”、“提高趣味性”之類的話,讓他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
湯柏指着小金子的背影,頗有興趣地問道:“陸將軍,你這是要推陳出新,搞新式練兵?”
陸鴻道:“是啊,我讓馮綱制定一套規則,定期舉行比賽,就用殘酷的淘汰方式,贏的有賞,輸的要罰,把他們的榮譽感和好勝心激發出來!”
湯柏雙眼一亮,拍手道:“我看能成——對了,我聽說你們剿一趟海匪剿得發了好幾萬的大財啊,有沒有這回事?”
陸鴻倒不避諱,呵呵一笑,說道:“有啊,正好拿錢填補騎軍的虧空,如果這種練兵確實可行的話,回頭買了馬也照這個法子練騎軍,蹴鞠改成馬鞠罷了!”
湯柏點了點頭,提醒了他一句:“前頭劉德海除了這樣大的事情,我奉命來青州也是要徹查軍隊貪墨的案子。你們這樣搞錢的法子雖然不合規矩,但是上頭都知道了,也默認了,所以你們這錢也算是充了公,花這錢必需謹慎——買馬不是一筆小數目,你可得把好關,每一筆明細都得有賬目,上頭隨時會查!”
陸鴻答應了,其實按照規矩來說,平海軍一切外快所得都應當上繳兵部,等到兵部覈對查賬確認之後,再全額或者部分發回來。
但是這一趟是層層下發,最後能有幾成到達平海軍的手上,那可難說的緊了。說不定道里截兩成、都督府截兩成,發到平海軍手上,能有一半就謝天謝地了!
而且一來一回多則半年,少則三個月,時間上也要一拖再拖。
因此兵部這次雖然知道了平海軍掙錢的事情,但也清楚陸鴻面對的虧空實在太大,乾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賣個人情給陸鴻算了。
湯柏對他還是比較放心的,便道:“下午你叫他們把賬冊送來給我瞧瞧,然後我們就要去東萊守捉和東牟守捉,回頭再從你這裡過一趟,瞧瞧這蹴鞠練兵如何。假設果真有效的話,我就帶一份章程回去找徐尚書商議商議,看看能否全軍推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