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衛明顯縮了一下,隨即毫不猶豫地頂了回去,勉強笑道:“源哥,你是孩子王,從小就是咱們神都說一不二的老大。可是兄弟現在身在軍中,軍隊有軍隊的規矩,不再是小孩子過家家的玩意兒了!”說到後頭口氣已經不再嬉笑打諢,而變得嚴肅堅決。
不遠處的吳管事聽了這話,渾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這個堂侄,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
李密源又闔上眼皮,道:“哦?”
此時一直沉默的陸鴻突然開口了:“吳副尉,不用囉嗦了。敢擋路的全都砍了。”說着摘刀在手,自顧掉頭便走。
吳衛苦笑着追上去道:“大哥,我在沂州就升校尉啦!”他既得了陸鴻軍令,心中大定,說話轉眼間就向幾個兵使了暗號。
那幾個都是陸鴻從徐州帶出來的老兵,見情知意,當即左右分作兩班,殺氣騰騰地護着陸鴻朝人羣外便走。
吳衛一個人拖在最後,向李密源拱了拱手,頭也不回地去了。
那些家丁不敢阻攔,眼睜睜地讓開了一條道路,圍觀的衆人也早都避在道旁,隨着當兵的身影消失在了街道盡頭,一次難以預料的衝突才消弭於無形。
陸鴻剛到行營便收到一份奇怪的手令,這手令上語氣平板,毫無情感,究其大意就是:衛署臨設督查司請他下午去喝茶!
至於這個“衛署臨設督查司”和兵部、衛署聯合派遣的“督查司”兩個名稱頗爲相似的部門有甚麼區別,陸鴻也鬧不明白,總之這些搞行政的人天天不幹鳥事,就知道琢磨這些似是而非的玩意兒。
他瞧了一眼漏壺,時辰已經差不多了,於是換上戎常袍,穿配整齊,準備去中軍報到。
如今陸鴻的身份比較尷尬,因爲兩次臨時接任後軍指揮,原先丙旅旅帥的官職早已被原丙旅甲團校尉鄭新頂替,泗水之戰卸職之後也一直沒有安排實職,空掛了個正六品上昭武校尉的官銜。
大軍退回青州後,左路軍兵馬司和行營機要司還沒來得及給他敘功調任,就被督查司接管了一切軍事權利……
他現在處於一個有官無職的真空期,丙旅回不得,更不可能賴在指揮所裡——原後軍指揮褚垓如今就在城內官驛中休養,隨時可能病癒返崗。
於是陸鴻現在就一個人住在老戊旅的營房裡,也就是高登曾經住過的那間獨門小屋。
即便朝廷考慮到老褚的年齡和身體狀況,將他調到清閒位置上發揮餘熱,覬覦後軍指揮這把椅子的也大有人在。扳着手指頭算來算去,兩度率領後軍的陸鴻卻是最不可能接任的那一個……
遠的不提,就說如今後軍裡雖然人才凋零,可還戳着個乙旅陳森不是?那可是個從五品下的遊擊將軍。
估計這會兒督查司也是撓破了頭皮,不知如何是好了。
也有閒來無事的軍官們私底下討論,順便給督查司出了主意:把陳森拱到指揮位子上去,讓陸鴻去乙旅做旅帥不就行了!
說這話的人立即就被嗤之以鼻:陸鴻從徐州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是丙旅旅帥了,幾場大戰立下這樣大的功勞,居然只是平調?
於
是沒有人再說話了,大家都覺陸鴻的本事早已證明了做這個後軍指揮綽綽有餘,但是不論從名望資歷還是官階來看,強行放到這個高位上又很難服衆。
要說給他再升兩級,顯然又行不通——朝廷還從來沒有一個當兵三個月就做將軍的先例,就算如今已經坐實的正六品也是絕無僅有!
這正六品上昭武校尉幾乎已經頂了天了,勳銜倒是有再挪一挪的可能,可是勳官這東西的水分誰還不知道?
總之這些“編外吏部侍郎”最後也沒能拿出一個普遍認同的方案。
他剛剛走出門,過去配給戊旅的那個張廚子就迎了上來,朝他打了個躬,小心翼翼地道:“陸大人,早上有位軍爺帶過話來,請您下午至傍晚務必去左軍走一趟。”
左軍?八成是師兄司馬巽叫他過去說話了。
陸鴻答應一聲,見張廚子搓着圍裙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問道:“怎,老張,還有事兒?”
張廚子爲難地道:“不瞞大人講,小的家裡有個不成器的兒子,人還算機靈,就是成日在家遊手好閒的,能不能求大人收下做個小兵,給您牽馬背刀,也算走個正途……”
張廚子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陸鴻總算聽出來是想給自己兒子謀個前程。可就算張廚子家兒子是周倉,他也不是關雲長呀,還背刀,背個甚麼刀!
不過他也不忍拒絕,畢竟只是入個軍籍,不算甚麼大事,於是暫且答應了下來:“這事兒不難,你叫他明個來後軍報到,回頭我給指揮所的兵曹老滕打個招呼。老滕從我這擼走了上千號人,招呼也沒打,這事兒他得給我辦!”
張廚子喜不自勝,連連作揖,一直將陸鴻送出營盤,末了在轅門口又道:“大人您今晚的夜飯是留在左軍吃哩還是回營吃?小的給您整一頓拿手好菜!”
陸鴻想了想,還是拒絕了他的熱情:“不必了,甚麼時候從督查司出來都不作準,好賴也得在中軍或者左軍蹭一頓。”說罷他朝張廚子點頭致謝,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去了。
這還是陸鴻第一次走進中軍大寨。
這座位於青州行營中心的軍事堡壘除了特別寬敞堅厚,其他也並沒有甚麼特別之處。原本堆積如山的輜重器械此時只剩一大片一大片的空地,東西早已在青州守城戰以前便悉數搬進了城裡。
因爲青州行營是打完了北胡便馬不停蹄地趕回青州整飭防務,人手奇缺,唐軍來時李毅不敢分兵守寨,結果本打算作爲青州衛星城的幾個大寨,在那一戰中都沒能派上用場。
大寨正中豎着一杆赤絛大纛,那是我們大周左路軍兵馬大總管李毅的儀旗,大纛下方便是中軍帥帳所在。
不過陸鴻今日的目標並不是那裡,他要去的地方是大寨北側督查司的臨時駐所,那裡有人正等着他去。
他找到巡邏的士兵大致打聽了一下督查司駐所的方位,便騎着馬緩緩地向目的地走去。
等他穿過幾片兵舍,已經瞧見督查司的門牌一角時,從側面也走出一人一馬,兩人當即打了個照面。
是李嫣。
“李校尉……”陸鴻覺得這麼稱呼有些
彆扭,於是又改了口,“李姑娘……”
“陸校尉!”李嫣倒是大大方方。她今日沒穿那身赤紅色戎常袍,而是隨身套了一件男式的厚藍布圓領袍,襯得脖頸臉頰瑩白如雪,滿頭青絲在腦袋上梳了個髻,顯得清爽利落。
陸鴻顯得有些侷促,手裡攥着繮繩,一時間也找不到話頭來說,只得默默無語。
李嫣神情複雜地瞧着他,忽然道:“你也要去說我爹的壞話?”
“嗯……哦不,不是的!”陸鴻下意識地答應了一聲才察覺不妥,急忙解釋,“真的不是,我也不知道督查司找我做甚麼,戰後陳述上已經寫的很清楚了。可能他們有甚麼疑問,所以召我去解答一下。”
李嫣點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說法,過了一會又像是沒話找話地問:“你的職位有安排了嗎?”
陸鴻一愣,隨即搖搖頭,道:“還沒有。你知道的,我的消息閉塞得緊,沒人給我傳閒話。”他自嘲地笑了笑,跟着想起在城裡的那件事,“不久前遇見你兄長了……”
李嫣突然一震,緊張地打斷他道:“他沒怎麼樣罷?”
陸鴻想了想還是沒把那件事情告訴她,只道:“也沒怎樣,只是似乎有些誤會……”
李嫣皺眉不展地道:“你下次……還是儘量不要與他見面的好。我這個兄長最近脾氣不大對勁……”說着抖了一下繮繩,道了聲“告辭”便與陸鴻擦肩而過,匆匆走了。
陸鴻望着她的背影,一直目送到兵舍的轉彎處,心裡想:我看你的脾氣也不大對勁。遲行扭頭瞅着李嫣一人一馬遠去的背影,仰頭打了個響鼻。
陸鴻失笑道:“你這夯貨該不會是瞧上人家母馬了罷!”說着輕輕踏了一下腳蹬,遲行“唏律律”歡快地叫了一聲,邁着小碎步朝督查司而去。
中寨北側這個陰森森的大院,由於被兩垛大庫擋着,常年曬不到太陽。平日裡只鎖存一些不太緊要的文書卷冊,因此來往的人極少。
大門兩側各掛了一塊簇新招牌:“大周兵部臨設督查司”、“大周衛署臨設督查司”。十幾個挎刀的衛兵目不斜視地分列邊,更添肅殺之氣!
陸鴻瞧過兩個招牌這才明白,原來這個所謂的“督查司”下面還要分作兩個部門,由兵部和衛署各自領導。
事情越來越複雜,也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在五十步外便翻身下馬,將遲行丟在一邊歇息,自己整了整衣衫,邁大步向內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便被衛兵攔了下來。
“腰牌印信!”最外口那個衛兵筆直地伸出手,面無表情硬邦邦地便朝陸鴻索要身份證明。
有個錘子腰牌印信?
陸鴻現在連個伍長也不是,身上除了一塊象徵勳官的龜魚佩,並沒有任何能夠證明確切身份的東西!
他正要開口解釋,卻見敞開的大門裡人影一閃,走出一箇中等身材、微微發福的文官,穿了件有些褶皺的舊袍。瞧他打扮是個從五品官,卻不知甚麼職位。
陸鴻正在心裡猜着,那人卻已經熱情地向他打起了招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