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一時之間搞不明白,溫蒲與成凹鬥兩人在北部與西部這件事情上又能起甚麼作用了——他們倆可是經歷過五任大都護、副都護的,如果能夠靠這二人拿下北、西兩部,那麼前面幾任都護爲何不做,又何必要等到他來?
“你想啊,溫蒲和成凹鬥都是高句麗人罷?所有的高句麗人都脫不出五部的源頭,其中溫蒲就是北部仕子階層代表,成凹鬥則是西部下民中的英雄偶像。他們倆把底細捂得很緊,除了上三省存着必備的檔案,就連你們安東的同僚也未必清楚這一點!掃北時花源那支人馬就是從營州經西部借道,駐紮在北部南蘇州城的。借道西部是通過成凹斗的關係,駐紮南蘇州城則是溫蒲出面打的招呼……神機將軍府的盧大帥坐鎮安東,一方面是爲了鎮壓倉巖州東部餘孽叛亂;另一方面就是代上三省與兩位大人交涉,借讓兵道;再有就是於倉巖州築成。”
李嫣原原本本地向陸鴻解釋,其實她一開始也不明白其中的關竅,當時向外公提出的疑問正與陸鴻現在想不通的問題一模一樣。
經過她這麼一番解釋,陸鴻總算是豁然開朗。
他突然明白老師信中“拉攏仕子及地方下民”的真正含義了!
利用溫蒲拉攏仕子,利用成凹鬥拉攏下民,然後實現“以小搏大、以衆搏寡”的目標……
這其中所包含的意思就是一點:利用溫蒲與成凹鬥。
老師的思路與宰相曹梓不謀而合,既然這兩位政壇頂端的精英人物都想到了這一步,看來解決安東困弊之道正在其中了!
“其實以溫蒲和成凹斗的資歷和能力,早就不用繼續守在這正五品的官位上熬光景了,不過正是因爲他們有這種錯綜複雜的背景,上三省對這兩位的提拔晉升才一直猶豫不決。”李嫣補充道,“否則他們兩位現在就是副都護和長史了——溫蒲的才情和政治手腕,絕對不在孔良之下——這是外公說的。”
這個陸鴻是可以理解的,他們兩位在北部和西部之中不管對某一階層和兩部傉薩都有一定的影響力,如果就讓這兩人把持住安東的話,那麼誰也無法保證他們會不會與地方串通一氣,甚至擁兵自重……
畢竟安東三百多萬人,傉薩對平民的統治又是絕對的鐵腕,這些人哪怕想要在一個月之內集結數萬兵力,也絕不是一件難事!
假如還有都護府負責支援和掩護的話,那麼這些傉薩完全可以在暗中發展勢力,並且迅速脫離大周的控制。
陸鴻皺着眉搖了搖頭,嘆道:“怪不得成凹鬥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溫蒲也完全不把孔良這個正四品長史放在眼裡……”
李嫣見狀便安慰他說:“不過你也不用着急,咱們現在定下了大方向,具體的辦法總是會有的!”
陸鴻的眉頭忽然舒展開來,笑着道:“辦法我倒是已經有了,只不過還需要再推敲推敲。他們兩人最大的問題無非就是對三心二意,回頭我寫個奏疏上去,把我的想法彙報給上三省和聖君,只要能成,溫蒲肯定會和朝廷一條心,拿下北部也就有把握了!”
李嫣好奇心起,連忙問他是甚麼
好辦法。
“說起來也簡單,溫蒲在官面上一直引以爲傲,並且憑恃依仗的,無非就是他這個遼東仕子領袖的地位,不過遼東文壇仕林如今是個甚麼光景,大家都知道——除了溫蒲自己一枝獨秀,他的那些門生可以說清冷慘淡,就連他的兒子做溫恭讓,如今也是賦閒在家……”
李嫣目光一亮,她立刻就想到這是個足可大做文章的地方!
只要將遼東仕子的人心都抓在手裡,甚至溫恭讓一併舉入朝中做官,那麼溫蒲就好像是綁在大周這棵樹樁上的螞蚱,蹦也蹦不遠了!
只不過要如何達到這種效果,卻沒有那麼簡單了……
只見陸鴻笑吟吟地望着她,敲了敲桌面,說了兩個字:“科舉!”
就在李嫣不明所以的時候,陸鴻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笑道:“至於怎樣在科舉上做文章,我已經盤算好了,只怕這個想法太過大膽,上三省那邊未必便能夠通過……”
李嫣也笑道:“你不用激我,甚麼時候寫好這份奏疏,就知會我一聲,我寫一封信給外公,求他老人家幫你說句話罷了!”說着白了他一眼,目光之中盡是嬌嗔的意味。
陸鴻伸手將她擁在懷裡,輕輕地說:“我心裡想的你總是全知道,很早很早以前就是……從在昇純書齋幫我買《千字文》褚遂良摹本開始,你就一直在愛我幫我!陸鴻這輩子是無法報答了,只願此生親見天下一統,盛世清平,咱們就從此歸隱到神都南郊的莊子裡,我做個田舍翁,給你植草種花兒……”
李嫣環抱着他堅實的腰背,一顆心滾燙着,禁不住紅了眼眶。她雖然心中感動莫名,嘴上卻說:“你好不知羞,憑甚麼就知道我那時便喜歡你了?你那一身邋遢的樣兒,精神氣也消磨得十足像個泥匠,眼睛裡都混混沌沌的,瞧着很美嗎?”
陸鴻把她推開了寸許,低頭瞧着她冷豔絕美的臉龐,奇道:“那你是甚麼時候喜歡我的?”
李嫣倏然脫開了他的懷抱,向後退出兩步,狡黠地笑着說:“你猜,你猜不到的!”
陸鴻看着她身上寬鬆的男式戎常袍,衣襟隨着她的走動而微微飄蕩着,蓬鬆而披散着的秀髮,散發着清新的醉人香氣,那一雙纖柔瑩白的赤足,在滿是紅褐色木紋的榻板上跳動,彷彿一隻粉白色的蝴蝶,在萬千花叢之中翩躚起舞……
他就像欣賞着世界上最美的物事,將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臉上掛着溫馨的笑容,滿滿透着柔情蜜意。
……
……
李嫣留下來陪着陸鴻以及一大家子人過了一個圓滿的中秋。
會客廳裡好幾張長几圍成一圈,陸鴻帶着李嫣,小五子帶着範綠桐,王正帶着李杏兒,還有三流子、小金子、孔良、洪成、範翔、杜康……
陸鴻被他們灌了很多酒,並且統一使用一個讓他無法拒絕的理由:看在李嫣將軍的面子上……
不管這個理由是不是說得通,也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代表着李嫣的面子,總之只要提到了李嫣,陸鴻就不得不舉杯飲盡。
當然了,即便是這樣,他也並沒有很醉
,讓他比較醉的是,當他喝到第十六杯還不第十七杯的時候,李嫣就接過了他手中的酒盞,並且將那些帶着善意起鬨鬧事家人朋友們全部放倒了……
李嫣是第二天一早走的。
八月十六卯時,陸鴻將她送到歸德巷外,然後就在巷東頭分手,一個向城外的紅袖軍駐地走去,一個直接去了長史府。
長史府中的孔良也是剛剛醒,他從昨天下午就一直睡到今天清晨。
準確地說,是在被李嫣用酒放倒之後,被人擡了回來,然後一直睡到現在。
他倒不是一直宿醉,其實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罷了——前天晚上與陸鴻一席話之後,緊接着便回去寫了一封私信,給他的老丈人、當朝宰相之一的崔景芝。
信裡就像陸鴻給他應承的那樣,要了兩個官職:功曹參軍事和錄事參軍事,並且特意註明,這功曹參軍事要精通科考和學校事由的儒官,錄事參軍事則需要一名資歷深厚風骨正派的執事官,也是完完全全遵照陸鴻的要求。
雖然他還不知道這個功曹參軍事爲何需要精通科考,但是從他的直覺和陸鴻胸有成竹的表現來看,這個功曹參軍事必定有着極大的深意!
孔良並不傻,相反,如果不是受他那些“爲官之道”的拖累,他本身的機敏和眼界一直就是他最大的優點。所以他很快就聯想到了溫家大公子溫恭讓的身上,當然了,就算他的眼光再超前,也無法超越一個時代,更加絕對想不到陸鴻正在醞釀着的那記狠招……
所以他的估測僅僅是:讓這位功曹參軍事通過種種門路,給溫恭讓弄一個進士科及第,然後直接運作到神都去做京官——這樣的話總算是給了溫蒲一個大好處了罷,這傢伙受了這等恩惠,那麼說甚麼也得配合幾分了!
他甚至想到,是不是可以請他老丈人攛掇着聖君在今年搞一次恩科殿試,“斜封”入榜……
所謂“斜封”也就是“墨敕斜封官”,也就是一種非正式程序任命的官員。
只要在殿試後由皇帝親自批閱考卷,然後將此人的名諱、籍貫等身份斜封,再以墨筆書個“敕”字,則表示這是皇帝特別看好並且親自保薦及第的考生,並且由中書省依照聖意特別任命官職。
說白了就是一種皇帝親自參與作弊的辦法……
而真正讓他發“醉”的,還不止是這事,而是因爲他在陸鴻家裡瞧見了李嫣!
雖然陸鴻和李嫣的事情早就在神都的小輩中間傳開了,但是孔良久在嬀州,並不知道這件八卦事兒,等他昨天在副都護府瞧見李嫣的時候,表情比見了鬼也好不了多少……
當時他就在心裡感嘆——怪不得陸見漁這傢伙這麼四平八穩的樣子,原來早就有曹相給他撐腰了!
孔良對自己在安東的前途又多了幾分信心……
(關於“斜封官”,武則天一朝還並沒有出現這種東西,歷史上首次記載應該是在唐中宗李顯一朝,本文所寫純粹小說家言,爲了情節需要借用其名,與歷史上的“斜封官”有着一定的出入,有興趣的看官可以自行百度瞭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