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連濤眯着眼,不爲所動。
他根本不相信這小兵敢對他動手!
“二……”
龐冠嘴角掛起一絲詭異的笑容,眼中甚至閃着幾分期盼的熱切光芒。
連濤看着小金子穩如泰山的步履,以及緩緩舉起的橫刀,小臂微微顫抖起來……
“三”字剛剛唸完,只見寒光一閃,“奪”的一聲,一柄橫刀狠狠地剁在了桌面上,刀刃登時入木三分,整個桌子都微微顫抖起來。
就在小金子落刀的一瞬間,連濤飛快地縮回了手指,冰冷的刀鋒幾乎就從他的指肚邊上略過,非但半點兒不見遲疑,甚至出刀又快又狠,顯然正是抱着削斷他手指的目的!
“你!”連濤捏緊了拳頭,連退兩步,眼中好像要噴出火來,“你是甚麼東西,敢對監稅使動手,好大的狗膽!”
小金子面色冷的好像一塊石板,絲毫不爲所動,甚至連看都沒再看他一眼,手腕輕輕一抖,將刀刃擡起來,然後用刀面在桌面上“哐、哐、哐”地敲了三下,目光帶着十二分的警告意味,逐一從龐冠與那老者身上掃過,這纔回刀入鞘。
這一着連龐冠也是始料未及,剛開始幾分幸災樂禍的心態瞬間變成了後怕之情——剛纔若是連濤真的被削斷了手指,他回去可沒法兒向臨泉王交待……
此時他被小金子淡漠得有些殘酷的目光一掃,只覺背後激靈靈出了一層冷汗。
現在他是半點兒也不用懷疑,假如他們敢繼續輕舉妄動的話,這個便裝打扮的大頭兵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再次拔刀!
與此同時,這大廳之中不知又從哪冒出幾名同樣是便裝結束的漢子,神情彪悍之處,絕不下於面前這個看似瘦弱的小兵……
那老者卻始終面色平靜,依舊穩穩地坐着,半閉着眼,似乎根本不知道眼前發生的事情。
此時朱胤適時地“引介”了一下:“這位是致果校尉、安東都護府侍衛隊的金統領。”
連濤一張臉頓時又漲得通紅,沒想到眼前這個毫不起眼的大頭兵,居然是個正七品致果校尉!
要知道,他這個監稅使雖然權勢不小,其實也只是從八品……
朱胤見這幾人已經沒了轍,心中暗喜,正要再說兩句漂亮話兒請他們走人。
誰知此時陸鴻又開口了:“龐小東家,敢問那六萬石糧食,多咱能送到啊?呵呵,倒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貴號心意太重,這糧食不在少數,說不得,都護府還得調派城防軍護送到各地……咱們早做打算,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是不是?”
那龐冠吃了這麼大的蹩,哪裡還肯送糧?再說,他們本來也沒打算真的送六萬石糧食給那些窮鬼們享用!
送糧甚麼的純粹就是讓他龐家進駐安東的藉口,到時候能拖則拖,拖不過隨便打發千兒八百石的陳糧雜糧對付一番也就是了。
反正這種事空口無憑,也沒立下字據不是?
只要能將鋪面開到安東來,誰還管那些?
此時他索性把心一橫,咬着牙寒聲道:“想要糧食?下輩子罷!”說着擡腿便往外走。
誰知這話一出,那連濤也是滿臉愕然。
本來他覺得自己沒幫人把事辦成,還連累龐家白白損失六萬石糧食,心裡正過意不去,誰知這龐冠竟紅口白牙地想要混賴過去,一時竟難以接受。
此時對龐家的觀感頓時一落千丈,當即恨恨地一跺腳,隨後便走。
誰知他們剛走兩步,那老者也剛剛站起身來,卻聽一聲大喝:“我看誰敢走出這個大門!”
衆人不分敵我,都愕然向陸鴻望去。
同時屋中的幾名侍衛立即“嗆啷啷”各自抽刀,將幾人圍在了中間。
只見他在桌上重重地一拍,踢開長凳便站了起來,冷笑了一聲說道:“小龐,你莫非不知道這是甚麼地方,我陸鴻又是甚麼人?敢在我面前胡吹大氣!”
他比龐冠還小得七八歲,卻叫他“小龐”,不過此時沒有一人敢因此發笑,氣氛凝重地彷彿要滴出水來。
龐冠臉頰猛然一顫,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想要離這人遠些。
誰知他不動還好,腳後跟剛剛落地,只覺側頸一涼,一名侍衛已經把冷冰冰的橫刀壓在了他的肩膀上,鋒利的刀刃散發着滲人的寒意,令他半邊身子都禁不住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此時那老者終於變了三分顏色,開始重新打量了一遍距離自己只有兩尺遠的年輕將軍。
“再問你一遍,甚麼時候把糧食送來?”
那龐冠又是驚恐,又是憤怒,壯起三分膽氣叫道:“姓陸的,你想明搶是怎的?老子愛給便給,不愛給就不給,怎麼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這安東就可以枉顧律法嗎?”
陸鴻懶得和他囉嗦,當着大夥兒的面,向小金子問道:“他要談王法,你給他說說,衝撞副都護均駕、正四品將軍駕;挑釁侮辱副都護還有欺瞞安東都護府衙門、戶部、計稅房,該當何罪?”
小金子聽聞,當即說道:“合死!”
陸鴻聽了不再廢話,擺擺手說:“拖出去軍棍打死。”
龐冠忽然雙腿一軟,渾身抖似篩糠,一個勁兒地向那老者叫道:“穆叔,穆叔,你快說話呀!”身邊兩名如狼似虎的侍衛聽了軍令,哪裡管他是誰,一左一右架起來往外便走。
旁邊朱胤、連濤等人也都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們哪裡想到這陸副都護如此暴躁,說打殺就打殺!
連濤雖然已經有些不齒於龐冠的行徑,不過他畢竟是一行同來,於情於理也要說兩句好話:“陸副都護,還請手下留情……”
陸鴻回過頭來笑道:“打死個把奸商,值得連大人相勸?”
連濤一時竟無話可說。
這時龐冠已經被侍衛拖到了門口,正用腳尖死死地勾住門檻,一聲聲地哀嚎着。
那老者終於開口,用一口滄桑枯槁的嗓音說道:“糧食好說,陸副都護何不高擡貴手?”
此時一名侍衛伸腳在龐冠足踝上狠狠一踹,只聽咔嚓一聲,也不知骨頭斷了沒有,只是那勾着門檻的腳尖頓時便鬆了。
跟着龐冠便被拖到外面的拴馬樁子邊上,拖他出來的兩名侍衛死死地按着,邊上另有兩人解下刀鞘便狠狠地砸了下去!
“嘭”的一聲,一刀鞘正砸在龐冠的背心,不僅皮肉火燒火燎一般,脊骨也好似斷成了兩截,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瞬間透過胸腔,痛得他差點兒背過氣去……
“幾時送到?”陸鴻慢悠悠地問。
那穆老人知道不是討價還價的時候,再過的一時半刻,龐冠的小命還能不能保得住就難說了!
因此他極爲爽快地道:“糧食一時半會兒湊不了這麼多,不如換成現錢,大人說多少,龐家絕不往下壓!”
陸鴻向小金子使了個眼色,說道:“讓狗子他們歇歇。”
小金子會意,不急不緩地便往外走,外頭嘭嘭嘭響個不停,聲音沉悶,顯然都是下的重手。
那穆老人盯着他故作遲緩的步伐,聽着外面一聲低似一聲的慘嚎,饒是他一向鎮定,此刻心裡也急得火燒一般,恨不得趕上去推他一把!
陸鴻瞧在眼裡,心中冷哼一聲:當初一個老的裝逼,一個小的猖狂,現在蔫了?老子堂堂一個副都護,謝也謝了,躬也鞠了,當時一聲不吭受了大禮,心中可得意?
沒過一會兒,只聽外面幾人嘀嘀咕咕說了幾句甚麼,抽打的聲音終於停歇下來,可是龐冠痛苦的嚎叫聲和嘔吐聲,卻仍舊斷斷續續地傳進屋來。
陸鴻也不是鐵石心腸,當時假如一倒將其殺了,他半點兒也不會後悔,此時聽得龐冠如此痛苦受罪,卻有些心軟下來,終究也是不爲己甚。
他當即指派了一名侍衛,說道:“去瞧瞧,死不了的話就丟那,不行就到平定坊去叫醫官。”
穆老人聽了這才鬆了一口氣,舉起兩手衝陸鴻抱了個拳。
那侍衛剛走出門,便折回來笑道:“沒事,這小子且死不了,吐的是水,不過腳好像斷了。”
陸鴻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便轉向朱胤問道:“朱生,現在神都和咱們安東的白米是個甚麼行情?”
朱胤這才緩過神來,恭恭敬敬地說:“月中時神都南市的米價在二百九十五錢至三百二十錢之間。巖州今日的米價是四百五十六錢,外圍箕州和南州等地更高,約莫在七百錢上下,安東平均來說……”
“不用平均了!”陸鴻揮手打斷了他,然後看着那穆老人,說,“你自己算罷。”
那穆老人半刻也沒帶考慮,搖了搖頭,說道:“按七百錢一斗的話,要四十二萬貫。別說小人現在拿不出這麼多,即便龐家庫房盡開,一時半會兒也籌措不及——不如作個欠條,請連大人與朱大東家作保,三年之內分三次奉還,如何?否則副都護即便連老朽也打殺了,這錢也是拿不到……”
這人請連濤作保,原是分所應當,但是除連濤之外,又請了朱胤,這就讓人琢磨不透了。
這兩家從前互相競爭,如今勢同水火,朱胤有怎麼可能爲龐冠作保?
誰知非常人行非常事,那連濤尚在遲疑猶豫的時候,這朱胤卻主動站了出來,說道:“好,朱某給你作保!不過你龐家開着數十家錢號,若說湊不齊這區區四十二萬貫,恐怕太謙了把。”
的確,龐家能夠發展到如今的勢力,最大的優勢,就是錢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