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剛剛把江慶送到天街沒半柱香的功夫,便聽莫管家匆匆來報告說,嬀州刺史孔良、兵部司郎中湯柏、隔壁的工部員外郎韋曈已經等在了偏廳裡。
陸府有三個廳,正廳就是昨夜招待晚宴的地方,是個六丈進身、二丈開間的大廳;北偏廳在街門庭院後面,只有兩丈見方,四周樹木掩映,涼風習習,最適合夏日納涼;還有一個小廳在二進院東南角,夏日不開,冬日卻是個極好的暖閣。
那三位看起來互相之間毫無關聯的人,此時便在偏廳裡坐等着,一面吹着對開窗洞裡吹來的涼風,一面享受着陸府供奉的西瓜,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這三人可不是一道兒來的,能湊在一塊兒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其中孔良是昨夜便留下的,湯柏從大直巷正街門進來,而韋曈則是直接從柳條巷進的門。
陸鴻急忙忙蹭着修文坊幾家住戶圍牆擋出來的幾寸寬的陰涼,往自家的府上而去。
孔良有事找他,這他是知道的。昨天來時就與陸鴻暗示了,要談談往後去安東的事情。陸鴻也急欲從他口中瞭解一些安東的情況:同僚、軍政架構、人口、戰略倉儲等等……
湯柏爲甚麼找他那邊不清楚了,或許是拉家常,或許是聊聊那份《豐慶七年平海軍進援幽州、平海軍清靈軍出塞佐戰之戰後陳述》,或許是爲了他即將上任的安東都護府給他一些提點。
對了,正巧湯柏對軍中人事這塊門兒清,完全可以藉助這個機會拉着孔良和湯胖子三個人一道兒討論討論。
想着這些,他的腳步又不由得快了一些。
他沒去思考韋曈爲甚麼而來,他們現在是老鄰居,又是朋友,當然隨時都能來!
可是……陸鴻忽然停住了腳,今天並不是休沐日啊!
按理說湯柏和韋曈這兩個六部官員,這時候都應該在皇城裡坐衙纔是,怎麼竟不約而同地湊到他家來了?
難道只是巧合?
身後的莫管家見他不走了,有些奇怪地瞧了自家主子的背影一眼,既沒發問也沒催促,垂着眼皮和手臂靜靜地等着。
陸鴻停了一會兒,忽然回頭問道:“老莫,他們仨是同時進的偏廳,還是一個個來的?”
莫管家不假思索地說:“孔大人見您送走了江校尉,便上偏廳等着了——他是第一位,湯郎中和韋員外兩人雖走的不同的門,卻是同時到的。”
陸鴻想不清他倆一個兵部一個工部能有什麼事情非得聯衙同辦了,而且兩人和他都有些私誼,湯柏深一些,韋曈近一些。叫人猜起來既不像是公事也不像是私事,嘿,這就有點兒蹊蹺了!
莫管家見他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在後面提了一嘴:“阿郎,您直接去問問不就明白了?”
陸鴻一想,正是這個道理啊!反正都是相熟的好朋友,當面問就是了,何必自己站在太陽底下亂猜……
他自嘲地笑了笑,說道:“你說得不錯,回去問問,想來也沒什麼
了不得的大事……”說着便往回走去。
其實湯柏的事情很簡單,他是來求陸鴻幫忙的!
韋曈的目的也不復雜——和湯柏一樣。
而且他們兩家所求之事也正是同一件。
湯柏前段時間曾經提出研製火器和重建紅袖軍,都得到了政事堂的首肯。其中重建紅袖軍已經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當中,李嫣被宰相召回京城也正是爲了這件大事。
研製的火器中包括“單筒火弩”和“火連弩”,這個項目政事堂讓兵部和工部聯合協作,兵部負責前期預算開支以及後續測試配備,工部提供作坊還有經驗豐富的匠人以及大量的原材料。
其實說起來,這個“火弩”的構思並不是甚麼新玩意兒,兵部老早就打算參照沭河大營的三門神火炮,研究一種輕便可攜的單兵火器,但是說起來簡單,鐵筒和鐵彈、弩箭做起來都完全沒有難度,畢竟大周工部作坊的冶鐵、鍊鋼水準俯瞰當世,無人能出其右!
但是話又說回來,這個所謂火弩,光有鐵筒鐵彈可不成啊,它不是靠弓弦的彈力發射的——如果這樣的話,那根本不叫火器——它靠的是火力的推射……
但是以現有的火藥水平,想要在這個小小的鐵筒裡燃燒並達到足夠的推力,而又要保證不炸膛的話,並不是這樣容易!
火藥填得少了,勁力不足,填塞得多了,小小的鐵筒又承受不住爆炸的力量——已經有十幾名死刑犯人因爲在試射時炸膛而死亡或者受傷了。
如果想要避免炸膛,就得加厚筒壁,就好像沭河大營的那三尊神火炮一樣,炮管直徑有近一尺半,內筒徑卻只有六寸……
“現在十五斤的‘單筒火弩’最遠能夠射出三百步,二十五斤的能打五百步!”湯柏現在雙手放在膝蓋上,像一名老老實實的學生一般,彙報着自己的工作成果,“這已經是極限了,再加重壁厚的話,就沒法單兵使用了……”
他爲難地說着,眉頭深皺在一起,因爲虛胖而特別怕熱,導致兩邊胳肢窩和胸口的淺緋色單衣上都印出了溼漉漉的痕跡。
但是他並沒有心思管顧這些尷尬的細節,事實上邊上的韋曈比他好得有限,正扯着領口呼啦啦地扇着涼風。
倒是孔良一個人避在不遠處,身上半點汗跡也沒有,完全將“心靜自然涼”這句口訣發揮到了極致!
陸鴻也很熱,而且很糟心,他舉着蒲扇呼沙沙扇了兩通,毫不客氣地說:“射出三五百步有個鳥用?火器必須考慮有效射程!你在多少步以內能夠傷人,多少步以內能夠打穿皮甲,多少步以內能夠打穿鐵甲,這是有效射程!”
湯柏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問道:“怎麼,還能打穿鐵甲?”
陸鴻嗤地笑了一聲,說道:“當然……但是你們這個不成,就算能打到五百步哩,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弩箭和鐵彈掉地上坑都砸不出一個,有啥用?”
湯柏咂着嘴若有所思,韋曈則在旁邊一個勁兒地點頭,說道
:“是這話哩,現在的問題就在這裡,再造兩門神火炮來不是難事,但是若要造出這種單兵火器,好像並沒有合適的辦法……”
湯柏也表示同意:“問題就是出在了火藥上,填少了沒用,填多了就無異於自殺……”他說着長嘆一聲。
陸鴻想了想,問道:“你們鐵筒長度是多少?”
韋曈奇道:“甚麼是長度——您問的是有多長嗎?”他見陸鴻點頭,便答道,“九寸半——不能更短了,這個長度射出一筒之後便已經有些燙手,而且精準已極難把握!”
他以爲陸鴻想要減短鐵筒的長度,以增加厚度且不增加重量,這些辦法工部作坊已經想過了,也做出了實踐,現在所謂十五斤和二十五斤的兩種火弩都是九寸半長的,而且隨着筒長一再減短,弊端也愈發暴露出來。
而且一個又短又粗的鐵疙瘩,別說拿出去用,就算讓他呈給宰相們瞧瞧,也是沒臉。這玩意兒實在是太醜了!
誰知陸鴻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讓你們減短筒長,而是要加長,最少要在三尺以上。鐵筒太短的話,火藥很大部分都在筒外燃燒,浪費了大多數的能量,只有長度適中才能讓火藥充分在筒內燃燒,達到最大的推力;而且能夠減少筒口壓力,更大限度避免炸膛……”他儘量用直白的語言解釋了一遍,“而且太短的話,老韋也說了,容易導致筒口溫度過高,同時準確度太差!”
其實他也不知道多少長度纔算合適,但是一提到鐵筒這東西,他腦中有個模糊的影像一閃而過,下意識地便估了一個“三尺”的量。
韋曈聽得似懂非懂,但是湯柏和陸鴻接觸得多了,聊得也多,對這種似是而非的詞語便容易理解一些。
他仔細琢磨了半天,發現越想越是這麼回事兒,突然一拍大腿,叫道:“不錯不錯!作坊的匠人們完全是考慮反了,敏光兄,咱們這就回去讓作坊重做,在三尺到四尺之間先找一個最合適管長!”
他拍拍屁股起身便走,韋曈趕忙拉住了他,叫道:“柏公且慢,咱們事情還沒辦哩!”
湯柏這才醒悟過來,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苦笑道:“你瞧,我這一激動,把正事兒忘了!”
陸鴻奇道:“怎麼,你們不是來請教我火弩筒的?”
湯柏道:“誰能想到你還懂得這些,早知到先請教了你,也少走不少彎路!”他說着搖頭嘆息,實在是這個“火弩”的事情已經將他折騰慘了!以至於兩個月胖了十幾斤,頭髮也掉了不少,全賴這事所賜!
旁邊的韋曈見他越扯越遠,假意咳嗽了一聲。
湯柏被他這一聲提醒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咳,又岔遠了!見漁,我和敏光這次來啊,主要是想問問你何時上安東赴任,現在盧樑大帥在彼坐鎮,你要去的話幫我們找盧大帥問問,這個火藥還有沒有別的製法。最好是能夠少量填塞,而發出更大力道的……”
“哦,這事好辦,我過完月底就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