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久之前,姜炎曾經對着茂密叢林之中的韓清默默地說過:若是你們師門聚在一起,興許我會懼你三分……
如今他們師門果然聚在了一起,所以,他敗了。
前來支援韓清並且破掉八門金鎖大陣的,自然就是陸鴻與司馬巽。
是的,姜炎的確算到了韓清的一切,但是陸鴻又何嘗沒有算到?
唯一的不同是,姜炎沒算到陸鴻,而陸鴻算到了他。
其實嚴格來說,這不全是陸鴻本人的功勞,還有他的老師盧樑。
因爲,這一切根本就是源於盧樑的一句口信:以清作餌,可敗姜炎。
只不過,因爲陸鴻是主帥,是站在臺前發號施令的那個人,所以這一切的功勞都得算在他的頭上。
當然了,這並不是說我們的陸大帥只是一個執行者的角色。實際上,他的老師盧樑只是給出了一個框架,和一個模糊的計劃,真正將這份計劃完善細緻,並且付諸行動的,還是陸鴻。
韓清的一切所作所爲,完全都是按照陸鴻給他信中所約定的內容步步行動!
所以他的兩位師弟能夠在他最緊急的關頭,也是姜炎最自信、最得意的關頭出現,不僅成功營救了突騎軍,也破掉了姜炎的八門金鎖大陣,一戰斬首三萬餘!
與此同時,皮休與王兗的大軍,也已經攻下了澤州城,並且往相州、衛州繼續進兵。
這,可以說是具有轉折性意義的一戰,也是大周方面最後的一場豪賭!
因爲在這之前,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南唐已經佔盡優勢,而大周在失去了太原,失去了王睿的牽制之後,韓城與龍門這兩座小城,就彷彿驚濤駭浪中的兩葉扁舟,隨時都可能覆沒在姜炎大軍之中。
好在這一次的計劃最終取得了勝利,姜炎已經無力——至少是暫時無力對韓城、龍門阻止一次大規模的強攻。
但是,還沒等到周人在這段縫隙之中覓得喘息之機,一個駭人的重磅消息便傳到了關中,傳到了龍門——兩胡入關!
兩胡大軍在久攻安東不下之後,終於調轉鋒芒,攜着無窮無盡的怒火踏平了大周在塞外的第一關濡河谷大寨,繼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破北口,殺盡北口守軍數萬!
繼而兵鋒抵達檀州,在遭遇到頑強的抵抗之後,採取圍城打援之策,堵住檀州城四面出口,接連屠殺幽州、薊州、平州等地前來增援的周軍,共十餘萬。
並且在燕山山脈設伏,將試圖繞過燕山切斷兩胡大軍後路的廣邊軍殺得十成去了九成。
檀州在苦等半月之後,再也沒有等到前來增援的一兵一卒,終於在六月十四這日城破。
然後,所謂兩胡汗國的兵馬進行了長達數日的屠城!
在檀州徹底成爲一座空城之後,胡人徑直南下。
由於西南數州爲了救援檀州,而接連遭遇胡人大軍的埋伏,因此在短短一個月內將有生力量損失殆盡。
所以胡人趁着防守空虛,接連攻破薊州、幽州、易州、莫州,但凡遇到抵抗,結果便是屠城,因此自打胡人進關之
後,至姜炎八月初十新敗,已經連屠二十六城,河北道北部幾乎成爲一片鬼域!
隨後胡人兵鋒所向,自瀛洲開始望風而降……
河北道的在最初的堅挺和強硬之後,所有的防線終於在胡人的鐵騎之前形同虛設。
天下戰局再次出現了意想不到的劇烈轉變!
這一次胡人之所以如此狂暴和強悍,除了因爲兩胡合一而空前強大之外,還在於他們的此次出兵的統帥,正是他們所謂汗國的汗王,李嗣原。
……
……
李安這幾日心情很不好,甚至有些暴躁,這讓熟悉他的人頗有些不大習慣。
甚至在八月十二那天的軍機會議之時,很難得地衝王兗發了火!
但是隻要是明眼人,誰都能看得出來,那通無名火就是發給陸鴻看的。或者說,陳州王當時心中真正想發火的對象,其實就是陸鴻……
因爲陸鴻是如今龍門大軍所有軍務和戰略的制定者、決策者、指揮者,是龍門的最高軍機統帥——如果不算太子這個名義上的“龍門留守”的話。
因爲就在之前,陸鴻下令撤出最近佔領的相州、衛州等地,只留了江慶駐守在澤州城,等於是將他們原有的最前線從龍門推到了澤州。
但是,這是以放棄相、衛兩州爲前提的!
換句話說,他們原本可以將前線更加推前,佔領更多的地盤……
而原本全面執行推進任務的,就是王兗。
這個人陸鴻一直很看好,也很放心,所以當時提出這個任務的時候,他第一個便想到了王兗,這也得到了陳州王的大力支持。
事實也證明了,這個王兗確實有這個能力,因爲他確實很好地執行了陸鴻交給他的任務!
可是就在他們準備再奏凱歌的時候,胡人入關的消息傳來,王兗同時也接到了陸鴻撤軍的命令……
興許是這個原因,陳州王有些生氣,有些惱火,有些遺憾。所以他發了火。
不過也可能是長期的軍旅生活磨去了他的一部分涵養、滋長了一些戾氣,或許是因爲北方的形勢真的太過緊急、讓他有些不安,或許是因爲胡人的屠城暴行真正激怒了他……
誰也不知道真正原因,或許知道,但是沒有人願意往那個方面去想。
有些事不可以去琢磨,想一想都不行。
因爲這些事情哪怕只是想一想,就會在心中埋下一個疙瘩,或者滋生一些對大局完全沒有好處的陰影……
大家最好當做甚麼都沒發生,皆大歡喜——至少人心還是齊的。
所以很多人都認同了軍旅和沙場磨礪人格的說法,甚至有人很高興地表示:陳州王比過去更有鋒芒,更有魄力了!
——這是好事。
因爲成大事者需要魄力!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接受這個說法,或者,說服自己和別人接受這個說法。
至少李嫣就不會。
她根本沒聽過戰場能滋生戾氣這種說法,那些完全都是軍營外邊的普通人對他們的誤解!
但是如今說着這些話的人,偏偏就在他們這些當兵任將的人當中,在軍營當中。
他們原本就是最不該說這種話的人!
因爲大部分軍人都有一個特點——穿着軍袍的時候敢殺人,甚至可能想殺人,但是他們一旦脫下軍袍回到了正常的生活當中,就一樣遵紀守法,一樣不願意輕易地動刀動槍,哪怕只是動拳腳。
有些兵之所以扒掉軍袍之後還是那樣粗魯,那只是因爲他們本來就是粗人,有沒有當過兵都是粗人,都願意有事沒事跟人幹上兩架……
就拿她們家陸鴻來說罷,當了幾年兵,回到帳中休息的時候,一樣還是那個和氣、懂禮數、懂規矩而帶着幾分書卷氣的人。
雖然如今當他們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陸鴻已經越來越沒規矩了……
就好像現在,陸鴻的一隻大手就在她身上到處遊移着,卻又不曾真正地侵犯,只是在做一些隔靴搔癢的小動作!
所以李嫣在強忍了半天渾身的癢麻之後,便實在是忍無可忍,站起來一拳轟在了陸鴻的臉上!
“下次再這般‘猶豫不決、貽誤軍機’,休怪本將辣手!”她狠狠地捏了一下白生生的拳頭,發出了一串嘎巴嘎巴的響聲。
好在剛纔那拳並不重,陸鴻捂着腮幫子,“嘶嘶”地吸着涼氣,半晌才爬起來嘆道:“看來他們說的不錯,這軍旅之中果然能夠滋長戾氣!”
李嫣“哼哼”冷笑兩聲,說道:“誰教你陪着我,卻在想着別的人,還是個男人?”
陸鴻訕訕地笑了笑,託着腮望向白茫茫的帳篷,說道:“那你說,他爲甚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他雖然心中明白,人遲早是要變的,但是這種方式他不是很能接受。
即便陳州王的本性如此,他也不該這麼輕易地發作出來——畢竟是一個隱忍了數年的人物,難道就只是這麼點城府?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陸鴻便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以及花老太爺、老師、宰相們的眼光了!
他甚至從來不擔心李安是虛僞的,事實上,不管是他,還是花老太爺、老師,還是宰相們,都從來沒奢望陳州王是個真正的正人君子。
因爲他們十分清楚,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那麼多真正的君子,特別是處在他們這種環境當中的時候。
況且,一個純粹的謙謙君子,其實並不適合治理一個國家……
但是陸鴻今天對李安的表現有點失望。
“真不知道你們這些男人天天在想些甚麼,這麼簡單的問題需要搞得這麼複雜。”李嫣輕輕捋了捋鬢髮,有些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微帶着幾分譏誚之意,“如果你爲一件事或一個東西,隱忍了多年,甚至不惜將自己逼入絕境。但是突然有一天你發現,這件東西離你如此的近,甚至就在眼前……但是就在你興奮不已的時候,這東西卻被你最信任的人從你面前生生奪走,扔下了懸崖……”
陸鴻明白她的意思了。
那是一種唾手可得,卻得而復失的失落感。
那件東西,就是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