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按照既定的程序在進行,豐慶帝接受了百姓的禱祝跪拜,沿着御道車轔轔馬蕭蕭,皇帝鹵簿連着皇太子、皇太后、皇后、皇太子妃的合用儀仗,後邊跟着文武百官、番邦使節、國學生,這邊儀仗已經到了定鼎門後,那頭宮城內明堂殿口還有兩百幾十個國學生沒走,浩浩蕩蕩一條長龍,將天街兩邊民道上的百姓都看得傻了。
豐慶帝的御輦在定鼎門後停住,首先是登城樓洗手焚香,祈禱來年風調雨順,接着爲城內百姓賀新春,最後向城外檢閱天師。當然了,他不用張口說一個字,都由典儀官全權代勞。
三番禮畢,豐慶帝下了城樓,在着赤服紫的十六衛大將軍的左右拱衛下,走出城門。此刻李毅已經走下指揮戰車,帶領一衆兵將行軍禮呼萬歲,並將豐慶帝扶上戰車,親自駕車御馬,在兵將的擁戴聲中,三軍齊動,山呼海嘯一般往西苑大校場而去。
豐慶帝站在戰車之上,只覺又快又穩,下方大地飛快地往後倒退,兩邊青州左軍、沭河軍兩大騎軍側衛馳騁,只要他目光掃過,士兵們盡皆舉鞭至眉,行騎乘禮。
豐慶帝耳聽得轟隆蹄聲,眼見天師衣甲鮮明,四方拱衛,好生過了一把三軍統帥的癮,一時志得意滿,不禁縱聲大笑,同時心中也有些後悔,當初應該盡遣青州、沭河大部軍馬來朝大賀,那時十萬大軍盡在麾下,更是何等威風!
而駕車的李毅聽着身後皇帝的笑聲,嘴角冷冷地勾了起來,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甚麼,但是如果有人用心觀察的話,還能發現他的左手正輕輕地撫摸着腰間的將軍劍……
陸鴻和吳衛等一行幾個人就跟在國學生的後邊,落在最後的幾個國子監留學生時不時地拿眼睛嫖着這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軍官。陸鴻對其中兩個很明顯是日本人的矮個兒青年不大感冒,只要見他們回頭就惡狠狠地瞪過去,同時拍拍身邊的障刀刀鞘。
那兩個學生不知道哪裡得罪了這位軍官,被他恐嚇了兩次便戰戰兢兢,再也不敢回頭了。
他們雖然沒份兒參加大朝會,卻有機會觀看西苑校場的大演武,因此必須跟在大朝會隊伍的末尾,到了西苑校場再找座位安頓下來。
吳衛一路上都在悶悶不樂,嘴裡嘟囔着甚麼,也不知是在說誰的壞話,還是僅僅在發泄不滿。
“咋啦?”陸鴻從遲行背上歪過身子,在漫天的喧譁中大聲地問。
吳衛斜覷了他一眼,鼻子裡哼了一聲,沒說話。可是陸鴻太瞭解他的脾氣了,呵呵,這小子不就是沒在皇帝眼前出到風頭?可是他也不想想,人家花源堂堂將軍都沒資格參
加大朝會,也因爲調去了右軍而參加不了大演武。人家才應該躲在家裡生悶氣哩!
再想想前軍的季澤、徐賁那些人,進了京城便被軟禁在驛館,等待大演武封賞之後的處分——前軍在整個南北兩頭的戰役當中,不僅未立尺寸之功,反而在追擊南唐敗兵的過程中因爲冒失輕進而吃了大虧。
據說季澤已經在讓家人到處請託走關係,並且大說李毅的壞話:這個李毅就因爲季澤不是他的嫡系,就將前軍壓制得動彈不得,出風頭的讓右軍去——雖然玩兒砸了,啃骨頭的仗都叫左軍去打,撿便宜的仗便上中軍,送死的讓後軍去!當然了,如果後軍的褚世藩沒有中途病倒的話,那在泗水南岸送死的肯定就是他們前軍了……哼!整個青州行營只有楊鯤鵬、褚世藩和他的中軍是親生的,其他幾個都是後孃養的!
數萬人的隊伍終於浩浩蕩蕩出了定鼎門,又過了半個時辰,這纔在西苑大校場上安頓下來。鴻臚寺和禮部的官員一個個往來奔走,拿着名冊座次覈定人員,都忙得滿頭大汗,在這正月初一的寒冷天裡頭上都蒸蒸冒着熱氣。
整個北苑校場用布幕圍擋起來,好不容易各人都安排坐定,觀禮的座位排成北、東、西三面,只留下南面一個缺口,豐慶帝陪着皇太后、皇后坐在北面正中搭起的一人高平臺上方,黃傘遮蔽,十六衛大將軍肅立身後。
太子與太子妃、廣平郡主領銜李氏諸王坐在臺下左手邊相陪,武氏諸王在右手,公卿宰相官員等依次左右排座,圍出來一個方圓五里的空地。
這時只聽豐慶帝蒼勁深沉的聲音道:“曹卿何在?”他一說話,校場中的喧譁聲便立即收斂下來,跟着便見宰相之中一位五十來歲、相貌儒雅的文官越衆而出,大步流星地經過皇太子及李氏諸王身邊,在王臺前躬身下拜:“臣曹梓在,參見聖君。”
豐慶帝十分和藹地擺擺手,居高臨下地笑道:“呵呵,罷了。本來嘛,演武該帶上禁軍纔好看,但是朕念在曹卿的面子上,今日將禁軍都丟在了家裡,省的搶了貴婿的風頭。”
曹梓捋了一把長鬚,拱手道:“禁軍向來是皇上親自訓導教授,自然天下無敵,這是不必說的。小婿的這幾個兵,勉強稱得上天下第二那便是了。”
豐慶帝指着他向老太后道:“母后,您瞧,您常常在兒子面前誇獎曹卿‘謙恭謹慎’,今日看來您也有瞧走眼的時候。”
這老太后還算健旺,今日也是盛裝出席,聽完白了他一眼,笑着嗔道:“莫往哀家身上攀誣,都是你聖訓之下調教出來的臣子。”
左右衆人都笑了起來。
其實這太后與豐慶帝並非親生母子,大周武帝和文帝都是出自武氏,娶的都是李氏皇后,只可惜文帝一生幾個皇子接連早夭,最後不得不遵循“李武一氏”的祖訓,從李皇后的親族當中過繼了一位繼承皇位,也就是如今的豐慶帝。
不過這豐慶帝倒是個大大的孝子,聖文先帝駕崩後一直好生服侍皇太后,太后也將其視爲己出,政令方面十分支持,這才使得政事堂一手扶起的豐慶帝平穩渡過“桃李園案”風波和後邊的數年光景。
而最近一年當中,豐慶帝也終於漸漸擺脫政事堂的影響,開始嶄露頭角。
這邊大家一說一笑,身後十六位扈從的大將軍也沒那麼拘謹了,其中一個站出來稟道:“皇上、太后,曹大人的話臣有些不服,咱們衛軍之中也盡是雄兵,怎麼比還未比,就一不小心變成天下第三、第四了?”
衆人又笑了起來,皇帝點點頭,道:“朕以爲確實該比,回頭衛署和兵部寫個章程下來,從各衛、軍抽調馬鞠隊比一場。”
羣臣齊道:“臣等遵旨。”
豐慶帝揮揮手,在御座之中挪動了一下略顯臃腫的身子,顯然前頭一陣鬧騰,已有些乏了。
此時典儀官見時機差不多了,便走到場地中心,曹梓便退回原班而去。這時只聽典儀官宣:“陛前演武!”
早已準備好的李毅越衆而出,大聲道:“臣,遵旨!”從腰間取出兩枚令旗高舉交叉,大校場四角立即四號長鳴,跟着一通鼓響,人羣外萬馬奔騰,地皮微微震顫,李毅拉着典儀官避到一旁。
只見司馬巽一馬當先,從左側疾驅而入,身後無數鐵騎裝甲嚴整,步調統一,以鋒矢之勢徑向高臺衝刺而來,司馬巽便是鋒矢之尖銳,手中鐵矛高高平舉,閃着熠熠寒光!
皇帝身後十六衛將軍齊聲喝止,紛紛搶到皇帝身前護衛。豐慶帝雖然心中也有些打不住底,表面上卻是一派鎮定,揮手驅退了衆將,斬釘截鐵地道:“朕的天師豈能傷我!”
果然,司馬巽馳到臺前五十步處,忽然矛尖一顫,朔然橫在身前,胯下駿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嘶吼,身後衆軍都在疾馳之中突然止住馬匹,全軍隊形一晃,竟不散亂分毫!
數千馬蹄原地一踏,發出蓬然一聲巨響,頓時激得塵土飛揚,所有人的心頭都慄慄而顫。
“青州行營左軍拜見聖君,大周永鎮,吾皇萬歲!”司馬巽坐在馬上朗聲念道。
身後衆軍齊聲和應:“大周永鎮,吾皇萬歲!”一聲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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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