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軍們擡頭望去,果然見原先的五杆大纛其中一杆正搖搖欲墜,終於在最後的掙扎之後轟然倒塌,與之相對的龍武衛右翼見機不可失,隨即逼迫而上,將陷入大亂的莫何弗部殺得人仰馬翻。
此時三流子正穿着一身半臂、外罩皮甲,腦袋上歪歪斜斜地頂着一頭翻皮氈帽,正將象徵奚人莫何弗部最高榮耀的大纛旗幟從三丈長的木杆上扒下來,並吃力地將整塊黃狼皮做的旗面塞進褡褳裡面——這是陸鴻教給他的做法,這些東西都是能記大功的好玩意兒,可不能隨便就丟了!
對他諄諄教誨的鴻哥此時正指點着士兵們搶馬搶刀,交給後面跟着的樑海和趙清德他們,並且很快拉了一批騎軍起來,準備再向左近的室得部進攻。
現在奚人已經意識到是遭遇了奸細,他們只能抓緊最後的時機再儘量擴大戰果,否則等到敵人徹底警醒過來,這支千把人的隊伍再想渾水摸魚那就會將自己陷入一個十分危險的境地!
“鴻哥、三哥,都快着點兒,龍武衛殺過來哩,咱們得趁早兒逃跑!”王正腰裡彆着個黢黑滑溜的號角,正着急地催促着。
三流子搶了第三部大纛,正殺得興起,一時竟沒反應過來,愣了一瞬道:“咱們自己人,爲啥要逃?”
陸鴻一面加緊指揮各軍上馬轉移,一面抽空罵道:“你個傻鳥,瞅瞅你穿的啥!樑海,你帶幾個沒換衣裳的去找大軍指揮,叫他們留點兒神,咱們自己兄弟每人手臂上扎一條生布——都跟着我把那室得部的‘老皮帽子’砍了!”
那室得部的大纛是一件皮帽子的圓形窩狀,此時正被千餘兵馬裹挾着,一路西退,在空中飄飄蕩蕩十分顯眼。
他自己喊完話,便撕扯了一條白布先用牙咬着系在胳膊上,揮着闢水刀便追殺過去,遲行一路見了無數血光,早就興奮得停不下馬蹄,此時正好撒開了一陣猛躥。
胡小五暗罵一聲,急忙指揮衆軍追上去護着。
還沒等胡小五等人追到,斜刺裡突然殺出一彪騎軍來,都是龍武衛的裝束。只見當先一名勇將,手捉一杆八尺鐵矛,大喝一聲:“賊將休走!”當胸便扎刺過來!
陸鴻根本不閃不避,縱馬提速一衝,剛好讓過了一矛,口中罵道:“瞎了你狗眼,等我取了‘老皮帽子’再來拾掇你!”
那持矛的校尉衝得甚快,幾乎已經算是孤軍深入,本來滿耳都是嘰哩哇啦的蠻語,此時乍然聽見一句字正腔圓的中原官話,還是出自一名蠻將之口,登時一愣,心道:怪不得胡人這樣兇悍,原來個個知曉我中原話,那豈不是將我等諸般號令都學了去?看來這叫做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回頭可得將這消息報告給朝廷知曉……
他沒細想“老皮帽子”是個甚麼物事,只急着追拿敵將立功,揮手叫身後士兵打馬再追,忽然身側殺出數百穿半臂皮甲騎軍來,將他的兩隊不足百員的人馬攔住。
這校尉一驚,以爲中了埋伏,當即嘶聲叫道:“兄弟們,拼死衝
出去吶!”
他身後的龍武衛騎軍一路殺來也是士氣高昂,見了大隊敵軍倒並不害怕,跟着他大聲應和,有的喊“殺他孃的”,有的喊“乾死番狗子”,一陣嗷嗷叫地衝了上來!
突然敵陣中一個大鼻子滿臉坑窪的番將站了出來,在人羣前橫刀立馬,指着這些人大罵道:“衝你們奶奶的衝,剛纔被胡狗打得叫媽媽時也沒見你們這樣血性,都給老子退了下去!”
那持矛的校尉又是一愣,認出了眼前的人,連忙攔住了愣頭往上廝殺的弟兄,驚疑地叫道:“這不是段相公!如何穿了胡人的甲冑?”
面前這位“番將”原來正是跟隨陸鴻殺進來攪混水的段興,他雖然官階不高,也沒甚麼威望,但是禁軍裡的中下級軍官大多數都是宏武館出身,自然便要因着段總教頭的關係,要認得段興。
因此這校尉當即便識出了他來,並且立即在馬上行了禮。
段興把頭上的翻皮帽子一摘,沒好氣地道:“老子不穿這一身騷羶味兒臭重的爛皮貨,怎救得你們這羣呆鳥?”
原來幫助大軍力挽狂瀾的神人竟是他?
那校尉沒想到平日勇名不彰的段大郎竟然深藏不露,揣着這樣大的本事,正打算陪着笑由衷地恭維兩句,卻見他將手臂上的生布一亮,說道:“老子現在跟着陸大將軍掙身價兒,識相的滾遠些,跟在後頭撿首級便成,莫跟這樣近壞了大夥兒好事——見了這等記號都是好朋友的假扮,不可造次!”說罷便轉了馬頭,一溜煙追上了前頭的軍隊。
這般奇異變故將龍武衛們都聽得傻了,有人便問道:“是哪個陸大將軍?難道是咱們陸寶丰陸郎將?”
話一出口就立刻遭到了反駁:“拉倒罷,不可能!方纔叫媽媽的就有陸郎將一個,我在左近聽得真切!”
衆人討論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大周還有哪個陸大將軍,雖然大夥兒都隱約聽到過陸鴻的名字,但是畢竟那太過遙遠,又是近起的新秀,因此一時倒沒轉到這個念頭上來。
也不知誰先反應了過來,大喊了一聲:“還猜他孃的球?跟着陸大將軍撿首級去啊!”
衆人這才醒悟,紛紛互相指責別個浪費時辰,並爭先恐後地往前頭趕。
此時“衆望所歸”的陸鴻陸大將軍正犯着難,他想徑直去砍了室得部的辱紇主並且搶下“老皮帽子”,但是這位個兒矮卻頗爲肥胖的室得部辱紇主學了精乖,竟拉着千把兩千人牢牢地擠在自己和大纛周圍,挨挨蹭蹭地向前挪着,已經與奚王的戰車越離越遠。
雖然這胖子落了單,不過畢竟還有近兩千人護衛着,陸鴻帶着千把人急切也攻不進去。
而且他們剛剛湊到近處兇相畢露之時已經被人發覺,並且遭到了頑強的抵抗!
他一面親自帶人吊着追打一面仔細觀察着敵軍,卻發現這幫人根本毫無陣勢,只是一味貼擠着,在戰術上根本到處都是破綻,但又沒有破綻可言——這個鐵桶陣誰咬一口也得崩下
幾個牙!
他乾脆脫下皮甲、半臂,一齊在旁邊邊軍的火把上點燃了,甩過頭頂丟進了敵方人堆裡,叫道:“燒他媽的!”扔完便只留了手臂上的生布,光着膀子舉刀便衝。
其他人有樣學樣,紛紛把皮甲和翻皮帽子點了,帶着一團團火光焦臭味道砸進了敵人堆裡。
這種“火攻兼化學攻擊”果然收到奇效,無數奚軍身上着火退散,或者驚惶地避讓着滿地的火球,那鐵桶陣頓時便破了個稀爛!
這時三流子也帶了幾百個兵不知從哪包抄過來,一陣交兵大呼酣戰之下,在陸鴻眼皮子底下又把那杆“老皮帽子”大纛扛了去,歡叫着道:“哈哈,鴻哥,我可等多時啦,‘老皮帽子’還是歸我!”說着熟門熟路地摘下“老皮帽子”旗,又塞到一個新褡褳裡。
陸鴻好不容易殺透了重圍,卻被三流子搶了先機,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把那胖辱紇主剁了,光着膀子便追了上去,罵道:“狗日的三流子,你他娘搶了三面旗,就不能給老子留一件兒掛指揮所裡顯擺?”
三流子一邊逃一邊放肆地大笑:“這玩意兒圓巴巴的掛牆上像個狗皮膏藥,要它作甚?”
小五子見他們倆越追越遠,氣得大罵,只得率衆跟了上去。他們這一千多人在亂軍叢中東奔西闖,遇見了逃竄的散兵遊勇便隨手砍了,碰到敵人大部兵馬便遠遠繞開,或放兩記暗箭就走。
陸鴻和三流子兩人你追我趕,不知不覺中便從北趕到了南,身邊的奚軍也愈發稀少,大周兵將開始漸漸增多起來。
兩個傢伙旁若無人,在人羣之中肆意打鬧追趕,別個約莫是得了軍令,見到他們手臂上纏的白布便不來管束,都勒馬避了開去。兩人一路暢通無阻,橫穿整個戰場,冷不防一頭扎進了冉英將軍的左翼之中。
三流子只顧着躲閃後面的陸鴻,卻忽視了前頭,胯下戰馬在人羣中提不起速度來,也來不及變向避讓,終於同一人撞了個滿懷。
那人“哎唷”一聲大叫,伸手便捉住了三流子的肩膀,叫道:“哪個小賊這樣大膽!”
可陳三流是何許人也?
他刀下亡魂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自己卻屁的重傷沒捱過,怎麼會給這樣輕輕一抓便拿住了!他當即肩膀一沉,反手便把“老皮帽子”甩兜出去,正將那人罩了個結實,硬生生地拖下馬來!
陸鴻見他闖了禍,連忙飛身下馬,將那人扶了起來,順手扯過“老皮帽子”搭在肩膀上,向那人略帶歉意地問道:“閣下傷得不重罷?”
那人撐着腰艱難地爬了起來,口中叫喚着:“重!重的很!尤其是這杆老腰,你兩個是哪部的兵,如此蠻橫?”他睜眼往二人身上一打量,卻呆住了,見兩人馬上身上幾乎掛滿了旗幟、皮裘和號角,卻都光着上身,手臂還扎着白布,根本就是不倫不類!
這時後面響起兩聲嬌呼:“冉將軍,你怎樣?”
五個人圍作一圈,面面相覷,都愣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