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都護府的前院書房裡,陸鴻手裡把玩着五塊木牌,只見木牌上面分別寫着“東”、“南”、“西”、“北”、“內”五個大字。
其中“內”字牌已經被他倒扣在了桌面上,另外四塊木牌則被他按照“北”、“南”、“西”、“東”的順序並排碼在一邊。
他微微皺着眉頭,目光從左到右打量着那四塊木牌,陷入了一番深深的思索當中。
其實早在八月十六那天晚上,他就已經推翻了原先那個“兩年讓安東正常運轉”的計劃,並且暗中召集孔良、溫蒲、李嫣、朱胤四人重新制定了一個“閃電戰”的方案!
這個方案之所以成爲“閃電戰”,一是因爲局勢已經刻不容緩,必須在短時間內迅速出手、迅速結束;二是這一個方案,最終幾可預料會以一場大戰而收尾……
他原先按照老師的思路拉攏團結溫蒲與成凹鬥,並且依靠兩人在高句麗北部與西部之中的影響力和平解決朝廷與兩部的矛盾,利用一切資源,比如封爵、食邑等加恩手段,以及溫、成二人利用仕子階層和下民階層以及朝廷大軍施加的威壓,恩威並重,讓兩部傉薩主動放棄在各自地區的統治,而遷入中原安置。
同時派朱氏商號利用資金和宣傳,在南部層層滲透,爭取煽動南部上民對其傉薩高晉真施行暴力推翻和政變手段,以小範圍的傷亡換取一部的平定。
再加上早已歸心朝廷的內部,只等時機成熟,便三部或者四部同時舉事,一舉拿下高句麗地區。
至於東部這個地方,陸鴻從來沒有想過和平解決,而且一直都做好了強攻的打算……
但是自從那天聽到阿倍樹真的話之後,他就知道自己和老師在拉攏成凹鬥這件事上完全是一廂情願了!
那天阿倍樹真驚魂未定地向他講述了日本的慘狀之後,爲了爭取他的幫助,又向他透露了一個讓他驚駭莫名的消息:其實南唐早就在苦心經營對大周的包圍和封鎖圈,他們日本國也只是這封鎖圈鎖鏈中的一環!
“除了我們日本,還有新羅、契丹、奚、室韋,以及安東!大人的安東很快就要不屬於大周了,南唐已經答應扶持貴屬成凹鬥將軍爲‘高麗王’並助其立國,同時約定由日本提供海船,九月初一高句麗西部、東部、南部同時起兵,成凹鬥將軍在平州奪城,殺死所有安東都護府官員,然後大軍放棄平州,乘日本船從南部登陸指揮戰爭!”
那阿倍樹真隨後脫掉上衣,將貼身的背心拆開,從中取出一封書信來,跪行上前,交給了陸鴻。
陸鴻見那信封上已經被汗漬浸透了幾重,裡面的信紙卻用薄薄的一層豬皮縫合起來,保護得嚴嚴實實。
他拆開封皮之後,取出裡面的信紙,只見密密麻麻的一段文字,只驚得他汗透衣背!
信是南唐一位名叫李嗣原的藩王寫給日本徵夷大將軍阪上田村麻呂的,其中內容與阿倍樹真的口述完全吻合,各國發兵的時間也確實是九月初一!
之所以選擇這個時辰,據阿倍樹真的說法,是因爲九月之後遼東氣溫開始驟降,只要成功起兵並且堅守住頭一個月,遼東便徹底進入嚴寒,到時候即便大周朝發兵過來也只能望雪興嘆!
只
要撐過了這個冬天,成凹鬥就有足夠的緩衝餘地,來完成對遼東的重組與掌控……
到時候,新的高麗國即便還沒到鐵板一塊的程度,也可以在兩胡和新羅的支援下,成功堅守!
而且一旦大事成功,各國在明年開春立即揮師向中原圍攻,兩胡與高麗軍攻略河北道、新羅與日本軍渡海攻略登萊、南唐三路並進同時北伐,並且允諾:各國攻佔的所有地盤悉歸各國所有,南唐絕不討要……
正因爲這種急迫的原因,陸鴻在八月十六幾方會議之後,就初步定下了新的戰略——立即調整目標和計劃,都護府內部維穩,同時密報上三省和豐慶帝,全國即刻秘密進入備戰狀態!
在經過緊急的磋商之後,他們定下了一個最新的計劃:溫蒲按照原計劃遊說北部傉薩,但是行動路線從“平州——營州——西部——北部”改爲“平州——榆關——饒樂——營州——北部”,避開從平州進入營州的必經之路,改由紅袖軍護送至懷遠軍,扶吐瀚派兵出關插入草原,經過濡河谷口繞進營州,再由營州境內的平盧軍和燕郡守捉城軍接力護送,徹底避開西部地盤到達南蘇州城。
而孔良,則經由南部並在朱氏商號的掩護之下進入內部,然後接管內部傉薩的兵權!
朱胤的任務不變,不過目標從西、南兩部減少爲南部一部,將全部的力量用於攻堅一處,能成則成,不能成所有朱氏商號旗下的商人必須儘快撤出,以免誤傷……
現在的情況已經由不得他們左右搖擺,甚至連朝廷中樞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打!
他們的目標從“儘可能減少戰爭對手”轉變爲“儘可能增加戰略友軍”,原先預計的一到兩部敵人現在也成了個未知數——有可能兩部,也有可能三部,甚至四部、五部……
陸鴻給孔良和溫蒲下達的最低要求,就是不求內部和北部出兵幫助朝廷平叛,只要兩部肯守好自己的地盤不參與成凹鬥叛亂,就向朝廷給兩人請功……
而朱胤這邊,陸鴻除了讓他不要吝嗇十萬二十萬貫的“小錢”之外,其他半點要求也沒提。
這也着實透露着他們的無奈……
在安排好了溫蒲與孔良、李嫣、朱胤四人的任務之後,他便連夜給朝廷修書,要幾樣東西:
五部傉薩的封王冊書和遷入封地就食的詔令、政變擊殺南部傉薩功臣的封侯冊書、營州平盧軍與燕郡守捉城軍臨時調遣令、還有平海軍和其他隨便甚麼軍隊,愈多愈好!
在書信發出去之後,他便開始若無其事地照常辦公,照常理事,表面上按照原定計劃用各種手段拉攏成凹鬥,一直到八月廿日這天,陸鴻在紅袖軍和城防軍視察過後,便大搖大擺地向懷遠軍去了——接着便是前面的故事……
八月廿四,韋曈和元稹從海路到達平州港。
八月廿六,裝扮成貨郎的千牛備身帶來了陸鴻向朝廷要求的所有東西,溫蒲和孔良他們這才帶着冊書與詔令相繼出發,而朱胤已經早早親自趕到了南部操作!
那千牛備身稟報平海軍之外還有四支援軍:
第一軍,陳森率領的三千右武衛軍,從神都出發;
第二軍,鄭新、吳衛率領的一千二
百府兵,從鄭州出發;
第三軍,楊智從相州帶來的一個團五百府兵,從相州出發;
第四軍,趙清德率領的清靈軍一支三千人大旅,從嬀州出發! ωωω ★Tтká n ★¢〇
都已經在急行軍趕來的路上……
八月廿八下午,平州歸德巷副都護府,陳三流剛剛從外邊回來。
“鴻哥,平海軍已經接到了孔大人,成凹鬥派出去的兩艘船退回來了……另外,鄭新來了,就在門口!”
就在陸鴻出神的時候,他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彙報了最新的進展。
陸鴻聽說鄭新到了,又驚又喜,叫道:“快叫他進來!”
他話音還沒落下,就聽鄭新的大嗓門在外喊道:“大人,不用叫啦,我老鄭可想死你了!”
這把親切無比的聲音使得陸鴻激動得站了起來,把手裡亂七八糟的木牌一丟,急走兩步迎了出去。
他還沒出得小門,便被衝進來的鄭新一把摟住,緊緊地相擁了兩下,這才分開來互相上下打量着。
“大人,您可是變多了,只是這麼隨隨便便站着,都比從前威風……”鄭新說着下巴皺到一起,眼圈登時就紅了。
陳三流看不過眼,站在不遠處抱着手臂嗤笑了一聲:“老鄭,你怎麼的,還打算擠兩滴貓尿出來?”
“去你奶奶的!你狗日放不出一句好話,害老子白白醞釀半天的感情!”鄭新擡腿向他虛踢了一腳,陳三流也嬉笑着應景地閃了一下。
陸鴻見狀不禁莞爾,突然間彷彿找回了老後軍的感覺。
只不過如今再叫他跟這些人打打鬧鬧只怕是不大可能了,一來身份上差的太遠,二來他經過一次次戰爭的洗禮,也成熟了許多。
不過看見陳三流和鄭新兩人這般一如既往地鬧歡,他仍是打心底裡感覺欣慰與快樂。
“好了,你倆甭鬧了,說正事!”陸鴻拉住了鄭新,“現在薊州到了幾支了?”
鄭新見他問話,便收了皮性,伸出三根手指,正色道:“三支:老陳、我和吳衛、楊智,咱們幾個得到消息早,朝廷八月十九收到你的信之後,老陳和我前前後後不到三個時辰都接到命令了,老陳半路拉上我,我們半路拉上小楊,一路到的薊州。清靈軍這會兒估計也到關外了,他們從外邊兒繞過來反而進些……”
陸鴻點點頭表示清楚了,隨即又問:“弟兄們怎麼樣,都好嗎?”
鄭新眼圈兒又紅了,忙說:“都好都好,大人果然沒忘了我們這些老弟兄!——老陳也叫我帶話來。”
陸鴻奇道:“帶了啥話?”
“大人果然沒忘了我們這些老弟兄——就是這句!湯郎中也帶了話。”
“……啥話?”
“他說:‘你要的這些人都給你弄來了,不過那個叫張迪的醫官並沒有找到,興許是在掃北一戰中歿了’,還有小楊也帶了話……”
“一次性說完!”陸鴻總算受不了他了,低低地喝了一聲。
“他說你總算還能記起他來,過去的賬就不和你計較了……”
陸鴻把手一揮,說道:“行了,你立馬回去,傳我的軍令:三軍並一軍,由陳森指揮,八月卅日攻打平州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