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嫣最後也沒有向陸鴻轉述廣平的邀約。
她似乎忘了這事,又或者根本不想提起,等到兩人從李嫣的婚事一直聊到李贄年少時做過的可笑的糗事,還有前年的仕女步打球賽時,她也沒有說出自己的來意。
陸鴻當然也沒有刻意去問,事實上,他也是直到二人從轅門口分手後,自己在路上細細回味時,才突然想起來:她不是有事找我嗎?
剛纔李嫣的一顰一笑都還在他腦海中回放着,但是等到耳邊縈繞的聲音漸漸消隱、鼻間似有似無的餘香終於散入寒風,他的腦海裡卻不自禁地浮現出廣平郡主的身影。
這讓他的心裡糾結矛盾起來。
是的,李嫣從一出現就是驚豔的,但是因爲身份的差異和後來事情的演變,導致兩人陰差陽錯地成了心照不宣的朋友。陸鴻也曾因爲李嫣而對自己的形象斤斤計較,也曾在她面前手足無措,但是他並沒有確切地感覺到愛情。
或許在某些時刻,他覺得自己是喜歡着李嫣的,但是在兩人相見時卻沒有想象中那種動人心魄的感覺。他在得意開心時想過同李嫣分享,在陷入困難時也曾尋求過她的幫忙,唯獨在幾場大戰命懸一線的時候,他的腦子裡並沒有李嫣的身影……
他現在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人一樣,在爲自己的選擇而煩惱,在爲自己也攪不清的感情而迷茫,在患得患失!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因爲廣平的出現。或許是這個女人身上獨特的氣質吸引了他,那種比李嫣更嫵媚十倍的女人味兒叫他有些迷亂……
不知不覺間,他就走到了後軍的駐地,衛兵齊整響亮的敬禮聲將他嚇了一跳。
陸鴻回過神來,縱下馬向士兵們抱拳回禮。當他回到自己的宿處時,卻見自己那平時不大有甚麼人來的獨戶平房此時竟燈火通明,人生鼎沸,老遠便聽見鄭新的大嗓門在屋裡喊着:“司馬將軍,那個啥馬鞠賽啥時候整?我老鄭能參加不?”
司馬將軍?師哥?
怎麼討論起甚麼馬鞠賽了?
跟着只聽司馬巽的聲音笑道:“都能啊,自帶馬匹、球杖報名就行。”
鄭新叫道:“那成,我回頭從左軍借一匹馬,把神都那幫少爺兵幹趴下!”
“誰他孃的在瞎嚷嚷?”陸鴻把門推開,衝屋裡吼了一聲,“鄭旅帥,老遠就聽見你在大吹法螺,還要臉不?”
屋裡頓時大笑起來,一齊跟着陸鴻起鬨,好傢伙,原來後軍大大小小的軍官都在這了!
那鄭新臊紅了臉,梗着脖子辯解道:“啥大吹法螺,老子當年在太原
府做邊軍的時候,就是團裡頭一把杖!”
屋裡頓時“喔——”的一陣驚歎,誰都知道太原府的騎軍是出了名的強悍!大周朝最彪悍的三支騎軍,一支是駐守安西的龍武軍,一支是突厥後裔的突騎軍,還有一支便是太原府的河東鐵騎!
其中安西龍武軍是從龍武衛禁軍中每年抽調一批輪換,與南迴鶻人組成的漢回雜軍,常年與吐蕃人、北迴鶻人作戰,驍勇之處自不必多說,花源的先父花判便曾是這一支軍的統帥。司馬巽的青州行營左軍便有一個旅是從龍武軍裡調撥來的。
至於突騎軍,更加不必贅言,首領就是陸鴻的大師哥韓清,被草原人稱作是“馬背上的追風者”。
至於太原府的河東鐵騎,是武帝北伐時自發集結勤王的民兵軍隊,後來北伐大勝,武帝便對這支軍隊加意訓練選拔,並安置在河東太原府,用來拱衛京師以北一線,是三年一度“小掃北”的主力。這支軍傳承到今日依舊威名赫赫,每年大周兵部馬鞠賽超過半數都是河東鐵騎的代表奪魁。
所以大家一聽說鄭新居然在太原府待過,都紛紛刮目相看。
誰知吳衛是清楚底細的,馬上站出來指摘道:“老鄭,你是在太原府做過邊軍不假,可是太原府又不止一部邊軍啊,你倒是說說你是哪部?”
鄭新牛皮被人識破,只得嘴硬道:“老……老子是靜邊軍的!”衆人又哈哈大笑起來,甚至笑得比剛纔更要大聲。
這並不是說大夥兒瞧不起駐守在長城邊上的靜邊軍,而是同屬太原府管轄的兩支軍隊,靜邊軍與河東鐵騎相比,不僅駐所地理上千差萬別,而且名頭相差得實在有些大了!
事實上,在曾經的李唐歷史中,這個默默無聞的靜邊軍後來卻成了郭子儀平叛安祿山的中堅力量!
不過這些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
陸鴻眼睛一眯,笑道:“吳衛,你倒先回來了。”
他不提吳衛倒也罷了,一提之下發現剛剛還在鬨笑歡快的人們都停住了嘴巴,表情古怪地瞪着他。陸鴻給這幫人瞧得有些心虛,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直接擒賊擒王,捉住罪魁禍首吳衛道:“你們咋回事兒?”
吳衛上下掃了他兩眼,冷笑道:“你還有臉問我們?自己招了罷!”
“招甚麼招?”陸鴻心裡更加沒底了,轉眼去看司馬巽。誰知他二師兄兩手一攤,朝他搖了搖頭,意思是“我也不知咋回事兒”。
陸鴻見一個個跟他玩兒心理戰,索性也來個犯渾的,從門後面摸出一把摺疊凳,煞有介事地坐了下來。他把二郎
腿一翹,隨便點了一個軍官的名字:“賴小翻,你給我說說,啥事兒?”
陸鴻在高登的後軍戊旅手下時,便和這賴小翻打過交道,那時他們二人都是隊正,如今一個已經是副指揮,另一個仍然在陳森的乙旅底下做隊正,不過想必升遷也就在這幾日了。
從前大周軍制中隊正往上還有一級旅帥,一旅轄兩隊,共一百人編制。後來爲了強化團一級軍官的指揮權、增加隊一級的自由度,取消了團、隊中間一級編制,將旅帥提到團以上,代替了曾經軍府的規模形制,同時弱化了軍府折衝校尉的職權,將四品、五品的折衝校尉統一削至正六品,這麼一來也大量減少了朝廷在五品以上官員各項福利上的開支。
由於五品以上稱將,這項措施除了直接導致整個大周原先龐大的將軍團體大洗牌外,也使得軍中隊正再向上爬升顯得越發艱難,甚至有些人終其一生都還在隊正位置上徘徊。
這也是賴小翻雖然在戰爭中立了一些功勞,卻始終得不到升遷的原因。
而陸鴻卻得益於㶟水北岸的一場大戰,徹底而成功地阻擊了萬餘敵軍,這才做到了從最底層軍官向中層軍官的跳躍。
這賴小翻騰地站起來,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道:“稟告副指揮,俺也不知道啥事兒……”
陸鴻擺擺手叫他坐下,臉一扭,指着縮在牆角的小金子道:“你說!”
小金子頓時爲難起來,拿眼睛瞧瞧陸鴻,又瞧瞧大夥兒,最後還是決定忠於自己的主子,伸手往吳衛臉上一指,很堅定地說:“是他,吳校尉說你在外面和女校尉幽會!”
“啊哈哈哈哈……”小屋裡當即爆發出一陣比先前更加響亮的笑聲,甚至連一本正經的司馬巽也在偷偷地捂着肚子抹眼淚。
陸鴻頓時泄下氣來,他確實是在和李嫣約會,雖然只是朋友間的聊聊說說,沒有他們口中的“幽會”那麼令人遐想,但是他現在被人抓了現行,還能說啥呢?
他索性很大度地抱着胸等他們笑完,然後用“你給老子等着”的目光一個一個地掃視過去。那笑聲終於漸漸止息下來,甚至大家都被他看得心裡微微發毛。
最後也不知誰先喊了一聲“報告陸副指揮,職下得先回去練字,告辭!”
陸鴻很和藹地朝那人點點頭,似乎在讚賞他好學的精神。
其他人似乎也反應過來,有樣學樣,一時間有晚飯還沒吃的、澡還沒洗的、回去練刀的、拉屎的、睡覺的,都以各種理由匆匆撤出小平房,踏着橐橐的靴子聲消失在了夜色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