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匹火紅色的駿馬從街巷中直衝而出,蹄聲好似雨點般砸在熱氣蒸騰的青石板上,一名赤色胡服的女騎士如同一陣旋風捲入一衆少年之中!
那女騎士輕喝一聲,繮繩在手中一抖,那匹紅馬頓時“唏律律”地嘶鳴一聲,人立而起,前蹄重重地在地上一踏,剛好攔在陸鴻身前。
尹公子吃了一驚,根本不用辨認,這紅衣紅馬的標誌整個大周只此一家!
“嫣姐……您怎麼來了?”尹公子見了她來,知道今天討不到好去,只得揮揮手讓嘍囉們散了。
這個陸鴻和他們嫣姐的關係,在圈子裡並不是甚麼秘密,但凡相熟的弟兄都知道這檔子事,爲此還專門聚在一起痛罵過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陸鴻一回!
李嫣柳眉微微蹙着,滿臉怒容,半點情面也沒多留,斥道:“我不來你們還不知道闖下多大的禍!”
尹公子無可奈何地笑笑,指着地上那個削去了右耳的少年道:“那他怎麼辦,總不能就這樣算了罷?”
李嫣道:“帶他去醫館啊,還想怎樣,你以爲你們能把人家怎樣?”
說話間又是一陣蹄聲近來,只見十幾名女軍清一色的赤色胡服,在那圓圓臉香姑娘率領下,二話不說,張弓搭箭便指定了起秀幫的那班人們!
元香越衆而出,舉着馬鞭嬌聲叱喝:“你們這幫混混,活的不耐煩了?”
那秦隊正見兩方突然間便劍拔弩張地對峙起來,哪一頭都惹不得,頓時更加着急上火,一面命令手下遠遠推開,一面不斷地伸手擦着滿頭大汗,只覺得口乾舌燥,不停地舔着嘴脣。
這時那幫少年們見了如此陣仗,都有些慌了神,不約而同地後退了兩步。畢竟元香是東西兩都出了名的潑辣妞兒,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十二三歲的時候就把長安鬧得雞飛狗跳,現在到了神都半點也沒收斂,反而隨着官職越升越高,下手也越發不留情面了!
他們這些平日裡作威作福的公子哥兒拿她半點兒對策也沒有,誰教人家爸爸是外戚,老孃又是長公主?
尹公子拿她也是沒轍,當即舉起了雙手,向李嫣無奈地求助:“嫣姐,你不管管香姑娘?”他見這些女軍一個個面熟得緊,突然睜大了眼睛瞪着其中一人叫道,“虎頭,你怎在這?”
女軍之中一個面容頗爲秀麗的女娃兒,此時一臉不依,把手裡的弓弦拉滿了對準尹公子,嗔道:“哥,你怎把我乳名叫給外人聽了,想吃我一箭不想?”
尹公子一面左右躲閃着,一面驚恐地叫道:“你你你……這是作甚,快放下箭!”
那尹丫頭把嘴一噘,說道:“我現在可是紅袖軍了,只聽李將軍和元校尉的,你少來命令我!”
尹公子罵了一句難聽話,只好又轉向李嫣求道:“嫣姐,我尹七跟你可是無冤無仇,你叫虎頭快快收了弓,刀劍不長眼,這麼近我可避不開!”
李嫣剛纔見陸鴻被人圍着,本是一腔怒火,但是沒想到元香比
她脾氣還大,乾脆帶了人來把弓拉開了!她吃驚之餘氣也消了大半,此時見尹七被自己胞妹逼得哭喪着臉求饒,卻又不禁莞爾。
她見尹丫頭手裡的弓弦已經在微微發顫,知道她指力不足,就快扣不住弦勁了——萬一真的手指一鬆,那便捅了大簍子了!
她正要開口下令收弓,卻聽那尹丫頭叫道:“李將軍,你讓我在他腳背上射個窟窿,讓他知道我的厲害,瞧他在家還欺負我不?”
尹公子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偏偏不敢發作,只能憋着怒氣,半點轍也沒有……
“別鬧了!”李嫣見好就收,擺擺手讓尹丫頭把弓放下,同時向尹公子說道,“小七,你把人帶走,我擔保他不會把你們幾個老爹怎樣。”
衆少年們心中一凜,險些忘了自己家老子叔叔們還在朝裡當官,這事兒假如捅到朝會上去,那還不翻了天啦?回家一頓家法是少不了的……
他們都不禁將眼光轉到尹公子身上,顯然是心生退意了。
陸鴻見局勢已定,便收了刀,向三流子使了個眼色,兩人徑自騎着馬緩緩離開。
尹公子見狀也讓人把地上兩個人帶着,向李嫣和元香等人告辭便走。
街道上就好像掃帚掃過踩着雞爪印的沙土,前一刻還在紛紛亂亂地緊張恐怖,下一時便又恢復到了原先的模樣——除了地上一攤猩紅的血跡,還在提醒着人們,這裡剛剛發生了一件了不得的衝突!
陸鴻帶着三流子好像是繼續往景行坊去,又好像已經改了目的地,在北城的街巷之中漫無目的地溜達着。
三流子抱着刀,一臉掃興地跟在後頭。
他倒是瞧見了李嫣的那位副尉,就是前頭陸鴻他們提及的那個“香姑娘”,還成,圓圓的臉,白嫩嫩的皮膚,五官都說得過去,脾氣也和他的意,關鍵腰肢兒細、胸脯子鼓脹着,屁股沒瞧清,陷在馬鞍裡分辨不出個好壞來……
但是他沒興趣……
他早在老家有人了,不過這件事他誰也沒告訴,連陸鴻他們都一直瞞着,其實他自己也鬧不清那算不算是相好關係,索性就一直將就着,拖着,走哪算哪!
他們這種當兵廝殺的,腦袋別再褲腰帶上,還能保得齊到幾時?
陸鴻自己也有煩惱心思,當然是因爲李嫣。
他還在生李嫣的氣——昨晚她沒來!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憑甚麼生這份氣,也不知道好好的怎麼就冒出這股邪火來了,他就是滿肚子氣鼓鼓的,而不想和李嫣多囉嗦。
儘管自己其實本有千言萬語要說……
他立即對自己這種反常的行爲予以分析,最後在又走過六十步路之後,得出了一個結論:自己就是在可笑地患得患失罷了!
唉……
他忽然聽見身後響起了一串清脆的馬蹄聲,然後聽到一聲熟悉的招呼:“見漁!”
兩人都回頭望去,只見李嫣一臉複雜的神色,正緩緩地騎着馬走來。
三
流子看看李嫣,再看看陸鴻,忽然說道:“那啥,這巷子太窄,人一多我就嫌氣悶……我還是走大路去!”說着調轉馬頭,咧開嘴向李嫣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兩人擦肩而過,不一會三流子的馬便從一個拐角轉了出去。
沒有人對他那個蹩腳的藉口表示質疑,陸鴻和李嫣兩個正對視着,一個在等着迴應,一個不知如何迴應……
“見漁,你怎麼了?”李嫣又叫了他一聲,跟着便低下頭來。
陸鴻“嗯”了一聲,淡淡地說:“沒事……”
她憑藉女人敏銳的意識察覺到了陸鴻的不快,她不知道是不是爲了昨晚的事情。
昨天她其實有空,賀禮也準備好了,她甚至並不知道花源和趙大成他們其實也去,而打算好了自己一個人不請自去!
但是她最終並沒有出門,倒不是爲了女兒家那點兒矜持,其實那些修業坊的鄰居們是甚麼看法,她才懶得管顧,因爲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住在那套宅子裡!
她在城外南郊有個獨立的莊子,也是三進的大院,但是比城裡幽靜,有山有水有園林,門口平整的揚場地也比大直巷那種地方寬敞多了,跑再多的馬堆多少穀子也絕不嫌擠湊!
她滿打算好了,以後跟陸鴻就一齊住進那莊子裡去!
當她想着這些念頭的時候,自己早就羞紅了臉,但是她並不知道陸鴻是怎樣想的,她不敢貿然地把自己那份賀禮送出去……
那是她祖父庭堅公傳下來的象牙笏板,是前唐高宗賜給他們趙郡李氏先祖敬宗公的,留存至今,仍是晶瑩平滑,入手溫潤。這東西是他們家代代傳下來的寶貝,有前唐高宗李治的親筆鐫字:公忠體國。
四月份的時候,不知爲何,她的父親李毅突然在她出海去安東之前偷偷將這塊傳家寶給了她,並且叫她就此留存,但不得聲張,似乎連她的哥哥也並不知道這件事情。
她不敢問,不敢說,不敢想,便匆匆帶着這塊沉重的東西上了東北的戰場。
就在昨晚她準備賀禮的時候,頭一件就想到了這塊特殊的象牙笏板,但是臨出門時她就猶豫了……
這個陸鴻!哪怕對她有過半點暗示哩……
萬一她沒頭沒腦地把這件對於李家來說意義重大的寶物送了出去,而人家只當自己是“好朋友”的話,那算怎麼回事?況且還有個廣平插在中間,也不知是個甚麼光景了!
她昨晚一夜沒睡,今天早上才眯瞪了一小會兒,她中午聽說了昨晚許多人去陸府賀喜的事情,便開始擔心這傢伙是不是生自己的氣了……
此時見陸鴻興致不高又有些疏遠的樣子,她心裡頗不是滋味兒。因爲她不知道他是在生自己的氣哩,還是因爲廣平的緣故使得他對自己冷淡了——她寧願是前者!
李嫣強忍着心裡的酸楚,勉強地笑了笑:“聽說你月底要去參加詩會?”
陸鴻不滿地乜了她一眼,這傢伙,哪壺不開提哪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