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正打算歡天喜地進寨子保命的村民們都愣住了,寨牆上下的官兵也傻了眼,忽然間也不知哪裡傳出一陣婦人的哭聲:“這些挨千刀的山賊燒房子哪!”
這一聲淒厲的痛哭劃破了夜中原本的寧靜,將衆人的心頭都罩上了一股深深的不安。
不一會東南角一處村莊也着起火來,正對着那一片的幾百個莊戶好像被割了心頭肉一般,同時哀嚎一聲,女人們都抽抽噎噎地抹着眼淚。
甚至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嫗,竟雙手合十跪在了地上,一面留着淚一面向天禱告起來。
可是她們的禱告似乎並沒有被神靈們聽到,那些房屋剛剛燒起來沒一會兒,原本兩村之間黑洞洞的空地突然之間冒起熊熊大火,並且飛快地在平地上蔓延開來,轉眼間火勢已經燒出了好幾裡地,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來,賊人們開始燒莊稼了!
就像那大火一樣,原本隱沒在人羣之中的抽噎聲也彷彿爆發了出來,迅速變成了一片號哭之聲,男人們也抻袖子揩着眼淚,指着那些影影綽綽的火把破口大罵。
那餘康成本來滿心以爲山賊還像過去一般,得了甜頭就走,並不會多殺人命,也不會濫燒房屋莊稼。
可是現在赤裸裸的現實就在眼前,耳邊還響着骯髒毒辣的詛咒,還有聲聲摧人心肝的嚎啕大哭——他不是石頭人,相反的,他們這些駐守兵鎮的邊軍最瞭解兵鎮百姓的苦處,和莊戶也是最親最愛!
可是他沒有辦法,他的手上只有五百人,他甚麼也做不了!
這些山賊真他孃的不是人啊!
還有半個月莊稼就豐收了,這些莊戶門,辛辛苦苦了大半年,每天扛着鋤頭從田畝邊走過時,看着眼前黃澄澄即將成熟的稻穀,都能夠笑出聲來。
可是,現在一切都在一把火光之中化爲烏有……
不僅是來年的口糧和應當交給朝廷公家的租庸,甚至連他們賴以遮風擋雨、開枝散葉的房子都沒了!
餘康成一時間半點主意也沒有,他拿眼睛看着身邊的陸鴻,倒不是因爲眼前這位是安東的官兒,而那些山賊也恰好是安東趕過來的——其實安東的情況誰都清楚,除了漢人把持的平州,還有五部之中唯一順應大周的內部,其他四部全都和朝廷對不上眼,這些山賊之類的事情根本就由不得在安東當官的同僚們——可是陸鴻這件緋色戎常袍,決定了他是這裡最大的官兒,他必須得拿個章程出來!
“餘校尉,立即讓百姓緊依次序進寨門!”他重新翻身上馬,向四周悲慼的莊戶門揚聲喊道,“鄉親父老,大家先進大寨避避,房子倒了可以重建,莊稼毀了還有朝廷!朝廷不會讓大家餓肚子的,留着性命才最重要!”
那些失了主意的莊戶門見他一人騎在馬上,好似天神下凡一般,頓時都止住了哭聲,齊刷刷地向他望來,餘康成趁機帶着手下的邊軍將門口的百姓依次接進轅門,並且由專人指着路徑,將這些人安頓在寨中的各個角落。
餘康成忙了
一氣,見南邊又燒了一個村莊,正愣神間,只聽一個不容置疑的聲音道:“餘校尉,現在我要調動你所有的兵,有問題嗎?”
餘康成頓時猶豫起來,別人肯帶兵去跟山賊玩兒命,他當然是沒甚麼意見,但是把他的兵都調走了,那麼這寨子誰守?寨子裡幾千莊戶怎麼辦?
他搖了搖頭,堅決地說道:“不成,現在方圓三十里除了燕郡守捉城,就鎮安軍這麼五百個兵,萬一有失,咱們誰都擔待不起!”
陸鴻心裡忽然生出一股煩躁來,現在假如三流子和小五子在旁邊的話,不用他說,早就上前卸了這廝的兵權了!
現在他也是無法可想,才由得這廝聒噪,不管這姓餘的同意與否,這個兵權他是要定了!
可惜,他身邊就只有十二個親兵,他正打算親自下令奪權,身邊的親兵喜子突然就抽刀架在了餘康成的脖子上,瞪着雙眼叱喝道:“你他孃的小小七品團校尉,放甚麼狗屁?甚麼失不失的,我們家將軍帶兵甚麼時候失過!”
這小子就是個驢脾氣,由於在掃北一戰頗立了些功勞,如今也是正九品的校尉了。
旁邊幾個親兵也鼓譟起來,圍着餘康成叫道:“就是,你不撒泡尿瞧瞧自個兒哪根蔥,我們家將軍給你面子才問問你,快點兒把兵交出來知道不?”
這時寨牆上的邊軍們立即發現了不對勁,都大聲喝止,紛紛彎弓搭箭,指着轅門外面。幾個隊正什長也紛紛下了牆來,個個持刀將陸鴻等人圍在中間。
陸鴻差點笑出聲來,這幾個兵跟他久了,也越來越對他口味了,至少這份兒霸道還挺合他的脾氣!
那餘康成也瞧出了幾分不對勁,他小心地看着自己肩膀上雪亮的刀刃,他還從沒見過哪個將軍能帶出這種親兵的,不禁疑惑地問道:“請恕職下眼拙,將軍究竟是哪位神聖,我大周朝似乎沒有如此年輕的正四品將軍!”
感情陸鴻剛纔自報姓名的時候,這人雖然聽清了安東都護府幾個字,卻沒聽清他的大名,便又重複了一遍:“我是陸鴻,聽說過了嗎?”
餘康成一驚,如果說去年還有人沒聽說過,咱們大周朝一位新兵幾個月內積功升至正六品這種新聞的話,那可以解釋爲青州千里迢迢,消息閉塞;但是如果今年他們這些在東北的軍人還沒聽說過陸鴻的名字,那這人簡直就沒臉再在軍營裡待着了!
別說他一個正七品的實職校尉,就連他身邊的小兵都紛紛動容。
上半年那場掃北大戰,王睿大將軍固然是出盡了風頭,但是在濡河谷大戰並席捲得勝之前,他們這些營州的守軍可都是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終日,因爲他們的大門外頭就是契丹和奚的鐵騎,甚至連草原上吹過來的北風都帶着朝廷大軍兵敗的消息……
後來他們就聽說了一個初時讓人不敢相信,隨即經過《大周賽刊》的反覆宣傳驗證,終於傳遍了東北數州的奇事。
那就是朝廷的一支偏師——清靈軍與平海軍組成的雜牌軍,不
僅僅在濡河谷抄了奚軍的側翼,斬了好幾位辱紇主,拯救龍武衛大軍於危難之中,同時在契丹人的眼皮子底下搶走了奚王牙帳,而這支偏師的指揮者,就是叫做陸鴻……
“您就是指揮清靈軍和平海軍的陸將軍?”餘康成瞪着眼珠子問道。
“是我!”陸鴻有些不耐煩了,這種時候還扯這些屁事做甚麼!
誰知那餘康成倒乾脆,把手一揮,向後面的邊軍們叫道:“從現在起,大家都聽陸將軍的命令!”
轅門前後和寨牆上早已收了弓矢的鎮安軍全都轟然應命,臉上都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陸鴻見士氣可用,便點點頭,喝令道:“餘校尉,你組織好百姓們守寨,立即給燕郡守捉城發烽火。其他人,騎上你們的馬,都跟我來!”
寨牆內外齊聲大吼,陸鴻讓洪成等人進寨,自己帶着十二騎親兵當先向着東面疾衝而去,耳聽得身後鐵蹄轟隆,五百鎮安軍果然從轅門之中洶涌而出,跟着他的腳步衝殺而來!
陸鴻已經看出來對方兩千八百餘人分成四片,各自燒殺搶掠,並且向鎮安軍大寨包抄過來,所過之處無不燃起熊熊烈火。
他們馳出二里便停了一停,等到五百騎兵全部跟上,匆匆休養了幾氣馬力之後,便整束陣型,突然向最近的一片山賊發起猛攻!
那些山賊們正舉着火把,沿着鄉間小道準備往下一個村莊搶燒,誰知耳邊噼噼啪啪的焚燒炸裂聲,還有房屋倒塌聲,漸漸被一陣轟隆隆的馬蹄聲壓倒下去,等他們緩過神來,已經能夠藉着火光瞧見無數的黑影正急速接近過來!
山賊們總算髮現了不妙,等到他們嗚哩哇啦亂叫着向前迎敵時,眼前的黑影卻突然全部消失不見,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側面突然一發喊,也不知多少的人馬從夜幕之後衝殺出來。
兩方一經接觸便勝負立分,山賊們在一無準備的情況之下當即潰不成軍,被殺得四散奔逃。騎兵們見了火把便砍,陸鴻一聲令下,全軍以單兵爲單位各自爲戰。
騎兵們鬨然四散追砍出去,那些山賊兩條腿又怎跑得過戰馬,頓時被人攆着一頓砍殺。
陸鴻見到火把已經滅去了十之七八,立即命令所有人聚攏回來,當即帶着再向下一波殺去。這回他將騎兵一分爲三,其中一左一右連續騷擾,繞着敵軍一通亂箭。
左退則右進,右退則左進,而且並不與之接觸,只把箭射得又密又急,山賊們的兵刃只有長短刀,並無抵禦遠程弓矢的盾牌,因此死傷枕藉,中箭者不計其數!
不過僅憑弓箭殺傷畢竟太慢,這邊尚未殺過一半,那邊另一撥山賊已經支援過來。
陸鴻等的就是此時,沒等那撥山賊趕到,第三支騎軍突然從暗處奔涌出來,追着敵軍的後方急追狂攆,白刃翻卷,刀刀入肉。
眼看着兩撥山賊同時大亂,他們突然聽見遠處有個嘹亮激昂的聲音從山谷之中響了起來:“白衣山神,佑我天兵;大道功成,不死之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