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陸鴻決定綜合大家的意見,取道魏川縣,得到情報之後不分兵直奔嬀州。
魏川縣的防禦是由四百餘團練兵與三百多廣邊軍潰兵組成的,幫助守城的還有數十員差役、上千壯丁……
縣城四門已經落鎖上頂,門洞也被大石圓木堵了個嚴嚴實實,所以平海軍繞着縣城轉了一圈,到最後也沒有能夠進城,更不要說分兵把手了。
城裡的消息都是魏川縣縣尉說的,這名姓甄的縣尉見了平海軍的旗幟,好似見到了久違的親人,忙不及地從城牆上垂了下來,並且面見陸鴻一五一十地彙報了情況。
當陸鴻問了敵軍的動向之後,甄縣尉還自豪地拍着胸脯表示,曾經有幾百個奚人還是契丹人來攻打過兩回,都被他帶着人守住了!
而且根據逃過來的廣邊軍敗兵彙報,其實擊退廣邊軍的正經契丹兵只有八千人,外加裹挾的奚人部族數千,最多也不過一萬出頭……
現在那些契丹兵估計還在嬀州城下與守軍對峙,至今也沒聽說發起過多大的攻勢。
陸鴻對他好生勉勵,讓他繼續守好縣城,實在不行,就趁早將城中百姓撤入關內。那從九品縣尉自然唯命是從,允諾今晚就送百姓入關,並且主動給平海軍派上幾名嚮導。
平海軍當即沿着桑乾河繼續西進,斥候營已經前後左右撒出去十里地偵查,陸鴻擡頭瞧了瞧天色,灰濛濛的天空將日頭遮蔽得有些昏暗,五月裡雖然已經進入初夏,但是塞北之地的勁風依然往單薄的衣衫裡鑽透着絲絲的涼意。
照正常的速度前進的話,應該在晌午之前便能到達嬀州城。
唯一的問題是,現在平海軍五天行軍一千五百多裡,早已經人困馬乏,又沒能進入魏川縣休整,如果直接奔到嬀州城下,被以逸待勞的契丹軍逮個正着,恐怕龜縮在城裡的守軍未必肯出來相救……
現在陸鴻只能下令緩緩而行,一邊將養馬力,一邊等待斥候的消息。
一直跟在後面的江慶這時疾步趕了上來,摘取掛在兩耳上的布罩,露出了有些憔悴的臉龐——原先白白淨淨的一張圓臉此時卻滿是灰土之色。
陸鴻見他好像有話要說,便羈着馬停下來等了兩步,遲行這幾日體力倒是還算充沛,而且這馬越是教它奔馳它便越發精神抖擻,此時見主人讓它停着,便不滿地打了個響鼻。
陸鴻擠出一絲笑容來,在馬頸上輕輕撫摸兩下。
“好像要下雨了。”江慶沒話找話地說。
他其實是憋悶壞了,這幾日連番趕路,體力實在是透支不少,因此精神上也顯得比較委頓,假如再不找個人白扯兩句的話,恐怕首先就要從心理上崩潰下去了——這畢竟是他頭一回出征。
陸鴻看見他的眼神,便知是怎麼個情況。
去年在徐州與姜炎大捉迷藏的時候也是這般光景,有時在深山裡一蹲就是好幾天,有時被人四面八方追剿,一跑也是好幾天,那時他經驗不足,未能及時做好安撫工作,最後因爲心理原因而掉隊的士兵就不在少數。
他心中一動,索性就向後下令:“全
軍就地休息,各自飲馬。”聽到衆軍有氣無力地答應了一聲,便回頭向江慶笑道,“慶哥兒,怎,熬不住了?”
江慶苦笑道:“有一點……從前就聽我哥說,深入敵境作戰,特別是進入草原、大漠這種地方,是最辛苦的,如今總算是親自體會到了……”
陸鴻點頭道:“你哥說的不錯,戰爭這門競技,最先輸的往往是人的意志,然後是氣勢,最後纔是形勢!”他說着便下了馬,把趙大成幾個叫過來,說道,“老侯,你帶你的兵唱首歌兒給大夥兒聽聽,一至四團跟在五團後頭,哪團唱得最好最響,輜重那裡五十頭羊都牽了去!”
老校尉古超興首先明白了他的用意,當即配合地捋着長鬚笑道:“不用說啦,肯定是咱們三團頭名!”
四團校尉葛勇是個木訥的人,平日裡從不與這幾個爭搶,此時卻難得不依了,憨笑一聲,說道:“不成,四團當仁不讓。”
這時五團已經在侯義的帶領下揚聲唱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一團至四團跟着接道:“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最後陸鴻也跟着全軍齊唱起來:“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衆軍將這首改自《詩經·秦風》,由太常卿花家老太爺作曲的《無衣》反覆吟唱,歌聲一陣高過一陣,在草原上滾滾遙傳,順着烈風傳向遠方。
衆軍一個個情緒激昂,捏着拳頭,將胸腔之中積鬱的悶氣一齊抒發出來,悲愴豪壯的音調感染着每一個人,連同陸鴻和江慶都沉浸在歌聲的意境之中……
這時忽聽馬蹄聲響,擔負斥候之責的三流子突然策馬趕回,氣急敗壞地大叫道:“攪甚麼事情?唱個軍歌兒也不挑時辰地方,北邊有幾百騎循聲過來了!”
衆軍聞言停了唱,皆是大笑,竟無一絲懼色。
趙大成調侃着三流子道:“陳校尉,正怕他們不來!”
左虎也笑道:“來了就甭走啦!”
陸鴻見大夥兒士氣高昂,當即翻身上馬,將手中皮鞭一震,喝道:“就是這話,兄弟們,上馬乾他們去!”
衆軍齊聲歡呼,紛紛呼嘯着上馬,將手中刀矛甩得呼呼作響,在黯淡的陽光下折射着熠熠寒光。
陸鴻當先一騎,趟着深可沒膝桑乾河水徑往對岸衝去,趙大成等人不甘其後,更不講究甚麼陣型,一股腦兒喊叫着便衝進河裡,頓時千軍萬馬將原本平靜的桑乾河水攪得一片沸騰,白花花的水珠四散飛濺!
兩千餘人爆發出一聲怒吼,好似一條黑龍,吞吐着死亡的氣息,向三流子指點的方向張牙舞爪,碾壓而去。
不一會,果見前方數百奚人,打着幾桿稀稀落落的旗號,正小心翼翼地尋摸過來,他們的前方上一刻還是萋萋翠綠隆起半人高的大草甸子,轉眼便被一股好似潮水般的騎軍踏平,翻翻滾滾的騎陣彷彿驟然間從天而降,黑壓壓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些奚人連對方的旗號也沒看清,就被這股洪流吞沒了!
胡小五帶着衆親兵拼命地追趕保護着陸鴻,可是遲行馬只要見了戰陣,便興奮百倍,陸鴻也不羈着,任由它如風似電地在敵陣之中橫衝直撞,小五子等人哪裡趕得及?
只見他手中闢水刀捲起一團白光,頃刻間斬殺了敵人領軍的頭目,在亂糟糟土色皮襖與褐色翻皮帽子中間大放異彩,轉眼間殺透了一層又一層,兩邊都瞧得有些傻眼!
這時趙大成一聲大吼:“兄弟們,咱們不能輸給了大人,跟上去幹他孃的!”
他的一團騎戰最是熟練,聞聲都嗷嗷叫地應和,個個奮勇向前,如同一把鐵錘轟然砸在爛木板上,將敵陣敲得支離破碎……
隨着喊殺聲漸漸止息,出關後的頭一場遭遇戰就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當中結束了。
趙大成等人還在滿戰場揀尋着未死透的敵人和戰利品,在這方圓兩裡多地的戰場上,到處是着敵人歪歪斜斜插着的彎刀、散落滿地的翻皮帽子。
敵人甚至連箭也沒來得及發出一支,那些鵰翎樺木杆子的箭矢,都全數躺在他們的箭囊裡……
範翔跟在後頭一一記錄戰果,各人拎着首級喜氣洋洋地在他跟前登記戰功。
這時陸鴻坐在地上,由小五子扯着生布幫他處理小腿上的傷口。
他殺進敵軍陣心的時候遇到一個好手,接連擋住他五六記劈砍,最後彎刀斷成兩截,腦袋都被闢水刀削平了,還在他腿上掛了一刃……
好在這一刀劃得不深,只是皮外傷,三五日便可結痂痊癒。
但是胡小五陰沉着一張臉,好像和他有仇似得,沒輕沒重地在他傷口上一陣倒騰,傷紅藥傾了半瓶,痛得他齜牙咧嘴直吸涼氣,趁隙還撇過頭向範翔喊道:“老範,給我也記上,八個人頭,還有一個小頭目,也不只是個啥官兒……”
這時小腿上突然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他忍不住“哦喲”叫出聲來,罵道:“小五子,你他孃的把我的腿當木頭樁子是不?”
小五子臉色陰沉,聞言冷笑道:“我瞧也差不多,你自個兒不惜命,怪的誰來?”
陸鴻疑惑不解地問:“我哪不惜命了?”
小五子氣鼓鼓地將手頭的傷藥一丟,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他孃的還當自己是隊正、團校尉?你衝得倒歡快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裡幾千個弟兄咋辦?”
旁邊幫手的小金子和王正都戰戰兢兢地低下頭,他倆雖然也對陸鴻不滿,卻不敢這樣毫不留情地當面喝斥。原本吵吵嚷嚷的衆人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朝這邊傻望過來。
這時江慶站了起來,揮揮手道:“看啥看,都忙你們的,東西都拾完了?”
趙大成等人也各自約束手下,一時間周圍又恢復了亂七八糟的叫嚷、議論聲。
陸鴻被小五子一頓喝斥,也有些犯懵,待他回過神來,心頭涌起一陣暖意,陪着笑說道:“以後我儘量慢些還不成嗎?”
衆人聞言都笑了起來,小五子的氣也消了,板着臉道:“你記着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