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吳會青山遠,他鄉關塞白雲深。
爲許羈愁長下淚,那堪春色更傷心。
驚鳥屢飛恆失侶,落花一去不歸林。
如何此日嗟遲暮,悲來還作白頭吟……”
陸鴻帶着平海軍夜以繼日,終於在五月十五這日風塵僕僕地到達幽州境內,這還是得益於他們是全員騎軍,行軍速度遠遠快過步軍。
尚未到達昌州,便見漫道皆是衣衫襤褸的北民,一問之下才知,這些人都是檀州、嬀州躲避兵禍而南來的難民。
朝廷大軍在塞北慘敗被困的消息已經如同燎原之火,席捲了整個河北道北部的地區,一時之間哀鴻遍野,百姓們很容易便聯想到去年被兩胡寇虜肆虐禍害的景象。
作爲書記官隨軍而來的範翔騎在馬上,見到官道上望不到盡頭的逃難之民,有感而發,便吟唱了這首《於塞北春日思歸》。
可是他滄桑沙啞的歌聲尚未消泯,周遭衆人還沒來得及感慨,便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前方奔馳而來。一個身穿邊軍戎袍的男子騎了一匹癩毛瘦馬,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家快往南邊兒跑吶,胡人殺進關來啦!”
前後逃難的人們盡皆慌亂起來,一時間大人哭娃娃叫,整個官道頓時陷入了騷亂之中,本來默默趕路的平海軍邊軍們也是一片譁然,誰也沒想到戰事來得這樣快法,更沒想到短短十天時間,禁軍就在草原上徹底失陷了!
當然了,誰也不知到底是怎麼個情況,行在隊伍前頭的陸鴻眉頭一皺,向身後的三流子使了個眼色。
陳三流當即會意,勒馬便出了縱列,斥吼一聲,迎着那匹癩馬抽刀便砍。但聽一聲淒厲的馬嘶,那匹癩馬頸部血流如注,向前衝了幾步便“窟嗵”一聲栽倒在地,官道上頓時揚起一片煙塵。
那邊軍摔得不輕,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呻吟着,右腿還壓在死馬的身子下邊。三流子飛身下馬,將那神情委頓的邊軍一把揪了起來,二話不說便“啪啪”甩了兩個耳光,跟着像拖死狗一般拉扯到陸鴻面前,“撲通”一聲丟在地上。
陸鴻坐在馬上,見那邊軍緩過幾分勁來,便沉聲問道:“你是哪個軍的?剛纔喊得是否屬實?”
那人迷迷糊糊睜眼一望,登時嚇了一跳,他看見面前一位身着淺緋色戎常袍、外罩丫字鱗山文鎧的將軍,正居高臨下冷冷地俯視着自己,身上掙扎了一下,嘴裡便下意識地答道:“報……報告將軍,小的是嬀州廣邊軍的……”
三流子走上來狠狠地照他大腿上踢了一腳,大聲喝問:“廣邊軍如今怎樣,你憑什麼說胡人殺進關了?”
那人疼得齜牙咧嘴,大口吸着涼氣,艱難地分辯道:“廣邊軍三天前就被一幫突然出現契丹大軍踹了,畢將軍帶人逃進了嬀州城,如今胡人說不定已經打到薊門關下了!”
“說不定?”陸鴻冷笑一聲。
他對廣邊軍是有印象的,當初湯柏就極力推薦他到這個廣邊軍任職,
他還記得那個軍指揮使名叫畢大維,據湯柏
說此人帶兵的本事十分差強人意。廣邊軍在去年的安東、河北道防禦戰中就打得一團糟,沒想到今年頭一個出事的,又是這個鳥軍!
他看着眼前驚慌失色的邊軍,心想此人差一點就成了自己的兵,也算是有些緣分……不過,他不能接受自己麾下有一個逃兵,所以堅決地揮揮手,說道:“擾亂軍心、混淆視聽,砍了!”
三流子跟了他這麼久,哪裡不知他的心意,等他問完話便已經把刀舉在手裡了,一聽陸鴻發令,便手起刀落,咔嚓一聲把那人腦袋剁了下來!
那人鮮血噴了一地,旁邊圍觀的難民們紛紛驚叫躲避,幾個娃娃頓時被嚇得大哭起來。
三流子拾起滿地亂滾的頭顱,高高舉起,對着四周大聲說道:“你們想逃難的就老老實實逃難,自有大兵在後頭護着周全,誰敢妖言惑衆引發騷亂的,便是這個下場!”說着把人頭往地上一丟,嚇得難民們一個個噤若寒蟬。
陸鴻見耽誤了不少時辰,便催促道:“走罷,抓緊趕路!”
未走幾步,前頭又是一記飛馬馳來,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傳令兵身背“令”字旗,將馬頸下的鐵鈴搖得叮叮作響。那傳令兵奔到近處,掃了一眼地上的死屍,便望定了陸鴻,行軍禮道:“當面是否平海軍的陸將軍?”
陸鴻點頭道:“是我。”說着讓小金子取出印信腰牌,兩相查驗。
確認無誤之後,那傳令兵便從腹部解下一方鐵盒,交給小金子,並取了一封令書,向陸鴻說道:“安東都護府令:即日起,掃北大軍及河北道諸軍皆由都護府節制,今命平海軍指揮使陸鴻,自接令起,兼任廣邊軍指揮使,立刻趕赴嬀州接手!”
陸鴻說了聲“遵命”,便接了令書。那傳令兵道:“朝廷魚符便在盒中,尚有後續行軍命令,陸將軍到了嬀州即可接掌兵權,預祝旗開得勝!”
說着勒馬便走,趕往下一個驛站換馬,顯然還有其他要務在身。
陸鴻接了令書魚符,只覺沉甸甸得,心頭豪情頓起,大喝一聲:“轉道嬀州,陳三流帶人開道,全軍急行!”
身後衆軍轟然應和,三流子當即點了幾個親兵,手持馬鞭當先馳出,口中大聲呼喝避讓,頓時清理出一條道路來!平海軍跟在後頭全力疾行,一氣穿過昌州。
五月十七,平海軍終於到達薊門關,一道鐵石關隘雄踞山巒長城之間,守關令是個從八品下的武官,見了陸鴻等人,當即開關放行,並且奉上糧水補給,同時一再叮囑:前頭已經有幾波奚人散騎到關前騷擾,出關之後已不知是甚麼光景,叫他們務必小心謹慎!
陸鴻等人謝過了那關令,義無反顧地向茫茫草原進發。
當晚平海軍便露宿在了關外二十餘里的佛爺頂,再往北二十里便是魏川縣,往西五十餘里就將到達嬀州城……
陸鴻抽調兩個哨組成斥候營,交給三流子率領,分別往東、西、北三個方向撒出去刺探敵情,同時升起中軍帳,召集衆將官議事。
大帳裡點了十幾根兒
臂粗的大蜡,照得方圓十步不到的中軍帳一片通明。範翔與小金子兩人支起一幅龐大輿圖,南起幽州,北至室韋室建河地區,陸鴻就坐在將軍折案之後,神色凝重地望着輿圖,皺着眉頭細細思索。
這次出軍時文官只帶了馮綱與範翔二人,因爲這兩人一個兵曹參軍,掌管兵籍名冊、武備器具;一個作爲陸鴻的機要秘書,要隨身侍從,幫助長官擬定保管往來文書、令信。
大寨裡只丟下洪成與杜康二人留守,由於計劃有變,原先保留的軍田已經盡數租佃出去,此時偌大一個寨子除了這兩位文官還有必要的守衛兵員,其實已經空空如也。
這時江慶就帶着趙大成等一衆軍官,坐在中軍帳裡,靜靜地等着陸鴻的指令。
“兩個打算。”陸鴻忽然開口說話,“一是從此地到達魏川縣,接管縣城防務,留下一批人員駐守,其他人再沿着桑乾河西進嬀州城;二是直接進軍嬀州,取了退下來的廣平軍。”
他見衆人沉思不語,又說:“到達嬀州城是現在第一要務,咱們只有取了廣平敗軍,才能再依照安東都護府盧大帥的命令,重新奪回廣平軍大寨,再根據情勢決定驅進草原會合龍武衛,或者扼守廣平軍大寨,保證我軍左路的安全!”
這時江慶說道:“聽薊門關的人說,嬀州地區已經有敵軍大量活動的跡象,此時嬀州到底是個甚麼光景,誰也不知道,很可能已經被敵人大軍圍困——我的意見是:直接進軍嬀州城,突圍進城之後說不定還要打一場守城戰,咱們兵力本來緊張,所以到魏川縣分兵留守並不可取。”
這番話說的人人點頭,看來大夥兒都比較贊同這個方案——直取嬀州。
江慶見同意的不在少數,又補充了一句:“即便從魏川縣走,也不能分兵,反而要發動當地守軍跟隨我軍作戰……”
陸鴻撩起眼皮掃了他一眼,微微頷首,向大夥兒問道:“還有不同看法嗎?”
老校尉古超興說道:“職下有一點淺見:咱們進了草原幾乎是兩眼一抹黑,而且長途跋涉,軍士們都疲勞不堪,因此最好先到魏川縣休整,儘量從當地取得足夠的情報,咱們纔能有的放矢。”
旁邊的左虎皺眉道:“萬一魏川縣已經失陷了呢?”
趙大成也攤開手說道:“對啊,說不定嬀州也完了,廣平軍還剩幾個都未可知!”
江慶搖頭道:“不會,廣邊軍三萬人,退下來的少說也有一萬餘,加上嬀州駐紮的清靈軍一萬八千,不可能這麼快便被攻破。”
陸鴻也認同這個觀點,並且補充說:“咱們出關二十餘里,一路上都沒有瞧見敵軍蹤影,可見嬀州的情勢尚未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頓了頓,指着輿圖說道,“再說出了薊門關五十里便是魏川縣,如果縣城已失,那就不會像關令說的那樣,只有幾股散騎騷擾,那時最少也得有一兩回成建制的軍隊向薊門關進行試探性攻擊了!所以我判斷,嬀州和魏川縣都還在我們手中,只是不知還能堅持幾天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