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二人回到營中,墨瀾仍是照着白日的路線把羅汐悄悄送回帳子,然後再自己繞回門口去報道領罰。
臨走前羅汐還將她拉住,接着竟還要挺身而出:“我陪你去。”
墨瀾心中自然有所觸動,但回頭一看他那副德行,……這營裡的爺們大概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看到女人了,羅汐這不是去討打的,而是去被人上的。
而且就這羅書生的身子骨,怕是比她還不耐打,只怕二十杖不到,大概也就要去和佛祖談談佛經了。
於是她還是很乾脆的拒絕:“算了,一人做事一人當,今日出去只有我的記錄,你明日稱病不出,無人會追究。”
羅汐看着她一臉擔當的表情恨不能一口咬死她:“我說要去便是要去,你攔不住的。”
墨瀾上下掃了他幾眼,就已經挑出一個致命傷:“就這裝扮?”
羅汐老臉一紅,連忙捂着衣襟衝進帳子裡:“你等等我換好衣裳就出來……”
說着就要轉身,墨瀾順手撿了一枚小石子在手裡顛了顛,覺得重量正好,直直便朝着羅汐的後腦勺飛過去。然而她聽到預想當中的重物落地的聲音,剛準備離開,隨即又傳來羅汐的悶哼:“唉喲這鞋,害小生摔了一跤。”
居然沒打中。
墨瀾不知道是不是該感慨羅汐的狗屎運好的嚇人,不過她下了另一個決定,就是趁着這個書生換裝的時候趕緊把正事辦了。她要做什麼,憑着區區一個羅汐,還不能阻止她。
她相信羅汐也知道這點,所以斷然不會阻止她。只是走之前,羅汐匆匆出來,把一瓶藥塞在她手裡。
“護心丹,去之前先吃下,無論如何能護住你的心脈。”羅汐看着她緩緩道,“我就不陪你去了,但是記住,回來之後,一定要遣人來找我,你的傷我會一手包辦的。”
墨瀾笑了笑,點頭:“好。”
……
……
領打這種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自願乾的出來的。
再者軍中自有軍規,與沈亭不同,墨瀾知道若是日後自己還想要服衆,就必須受這次罰。
不過到底她也還是個將軍,責杖的軍士手下還是留了些力,再加上有羅汐的護心丹作用,這一頓打雖是難熬,但墨瀾還是咬着牙硬撐了下來,五十杖中竟不吭一聲。只是杖責完畢後,她卻怎麼都挪不動身子,臉色慘白,額上冒着虛汗,只能由着魏仲文攙扶回營,然後迅速的把魏仲文趕了出去。
魏仲文看她面白氣弱,急道:“小墨你要上藥,屁股上肯定都傷了!”
墨瀾趴在榻上虛弱道:“……出去,我沒事。別然任何人進來,我這副樣子……不想叫別人看見。”
“小墨!”
“出去!要我親自動手麼?!”
魏仲文拗不過她的倔強脾氣,只好道:“那至少也要去軍醫那看看,這傷可輕可重,萬一不小心落下殘疾怎麼辦?而且傷在後臀,你自己也不好上藥。”
“……”墨瀾掙扎着起身,眼見是要親自趕人,魏仲文怕她因此扯到傷處,只好妥協:“好好好,我走便是,但是萬一要是覺得難受,一定要叫我。”
墨瀾無力的趴回榻上,看着魏仲文退了出去,才慢慢的探手去摸自己的傷處,尖銳的疼痛瞬間從後臀竄向四肢百骸,抽出來的時候手指上沾了粘膩的血液,竟是打得皮開肉綻了。
墨瀾苦笑一聲,雖說是手下留情,但是這五十軍杖還真不是開玩笑的。若是真的出了全力去打,別說是她,就是一般的男子都受不住。
幸好沒叫羅書生一起跟過來。
她邊想邊咬牙擰開放榻邊在案上的金創藥,強忍疼痛慢慢的用手指將傷藥在後臀上勻開,才慢慢的覺得意識迷糊了起來。
許是受了傷,睡一晚就好了。
這麼想着,墨瀾眼前的景象也開始不明晰,不多時整個人就混混沌沌的昏睡過去。
……
……
“報告將軍。”
帳外的軍士垂首等待迴應,沈亭在帳中看着輿圖,只淡淡“嗯”了一聲,示意可以進來,問道:“如何?”
那軍士低頭道:“兩戰重創北燭軍實力,想必短期內不會再起戰事……不過現下已入秋,正是豐收之際,末將恐怕等到敵軍糧草豐沛,便要捲土重來。”
沈亭聞言眉心微微皺起,心中有了個大概,便也不再追問,只道:“好,下去接着盯梢。”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問:“對了,墨將軍如今傷勢如何?”
那軍士道:“五十杖倒是熬過來了,不過墨將軍身子骨瞧着瘦弱的很,也不知道能不能撐下去。”
撐不下去?沈亭聽到這話只覺得好笑,搖頭:“不,他撐得住。這小子的性子堅韌得很。沒什麼撐不過去的說法,若是真撐不住,死了便死了,連這點傷都受不了,日後上了戰場只有被殺的份,怎配做我平北營的安遠將軍。派軍醫去瞧過了嗎?”
那軍士一愣,才反應過來:“聽說並未遣軍醫,但是羅軍醫與墨將軍關係不錯,想來應該已是過去了。”
羅汐麼?他妙手仁心,墨瀾由他照料着,大概是沒有問題的。沈亭合眸沉思片刻,才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軍士抱拳行禮,緩緩退了出去。
……
……
渾渾噩噩之間,墨瀾只覺得自己彷彿身處冰火兩重天,忽冷忽熱,一會像是浸在冰水中,一會又像是處在烈焰之間,全身使不上半分力氣,只有疼痛的遊走是清晰的。
疼。
墨瀾張着嘴,卻覺得嗓子裡乾澀的發不出聲音。全身就像有火在燒,她掙不脫,逃不掉,只能看着自己漸漸被疼痛淹沒。就快要溺斃的時候,不知是誰伸出手拉了她一把,將她從夢魘中拉了出來。
“墨墨!”
帶着擔憂和疲倦的聲音就在耳邊響着,墨瀾腦子一清,迅速的睜開眼眸,看清了眼前那個喚她回來的人——清俊的相貌,琉璃色的眼眸,打扮起來比女人還漂亮。
“……你怎麼在這裡?”見是羅汐,墨瀾緩緩地透了口氣,冷汗一滴滴從額角滑落,被羅汐用涼水絞好的帕子輕柔的拭去。
“臭墨墨,說好了之後該遣人來叫小生,小生等了半天都不見有人來,估計人都睡下了纔來瞧瞧你,這不,一來就看到你滿頭大汗皺着眉頭說夢話,一探腦門能燙熟雞蛋!”羅汐也不知道是無奈還是生氣,“我說要是我再晚來些,怕是明天你就真成傻墨墨了。”
墨瀾只是趴着看他不說話,玄黑色的眼眸裡看不清情緒。
羅汐還在絮絮叨叨:“我知道你很要強,你不想被別人看到自己最脆弱的樣子,可是身體是你的,你不照顧好,最後傷害的只能是你自己,就算你有很多顧忌,但是我任何時候都願意幫你的,好在你還算懂事,自己乖乖把藥上了,你這高熱和疼痛我已經煎幾副藥給你喝了,待會就能壓住,真是要有你這種病人做醫者的氣都氣死了……”
墨瀾抿着脣,也已經不去在意自己到底有沒有被羅汐看光的問題,只覺得心裡有股暖流慢慢的涌出來,將她全身都裹住,又默默的低下頭,輕輕道:“對不起。”
難得見她如此乖順,羅汐脣邊綻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手上的動作也比往日更加柔和:“怎麼,真被打成傻子了?還真難得。”
墨瀾並不頂嘴,忽然抓住羅汐替她拭臉的手。她的動作太過突然,羅汐顯然有被嚇到,但只是微微一僵,卻沒有抽回來。
而墨瀾只是抓着他的手,什麼都沒說,垂下了頭,盡力掩住自己已經溼潤的眼角。
從小到大,她傷過的次數多得數不清,打傷,摔傷,甚至是學習武藝時被劍刃割傷,每每受傷,墨文飛從來不多問一句,梅氏也只是將藥留下,或是偶爾替她上兩次藥,之後便不再多管。即便親近如墨馨和君未已,留下的也僅僅是問候。夜裡疼痛的在榻上打滾,夢中魘住的掙扎,從來只有她一個人熬過去。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這種無助時候,有人陪伴會這麼安心。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羅汐的手雖然無力,但卻溫柔的讓人想哭。
她也從來不知道,原來有一天,自己受傷難過的時候,不會想起君未已。
羅汐伸手捋開她散在頰邊的長髮,輕輕嘆了口氣,柔聲道:“你還發着燒呢,睡吧,趕緊把傷養好,我也才能繼續蹭吃蹭喝不是?”
墨瀾忍俊不禁,嘲道:“原來我也就是個長期飯票,也罷也罷,這傷自然是該好起來的,要不耽誤了訓練,我可是吃罪不起。”
話雖說着,手裡卻不肯鬆了力道,羅汐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只說了一句話。
“我一直在這裡。”
沒由的,墨瀾瞬間便覺得安心,本就被高熱燒的昏沉的腦子意識瞬間就模糊了。
羅汐看着她鬆懈下來的表情,腦子裡滑過方纔看到的血肉模糊的場面,握着她的手頓時便是一緊,掐的墨瀾微微皺眉,他才趕緊鬆了鬆,看她呼吸平穩的睡着。
墨墨,我不能阻止你再受這麼重的傷,只是我一定會陪着你。無論你是什麼人,有着什麼樣的緣由纔來到這個地方,但是對於我來說,你都是墨瀾,只是墨瀾。
只是一個女子而已。